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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米樂的病

我覺得米樂不太對勁。

今天是星期六,昨天的社團課被戲劇節沖掉了,教練讓我們週六上午有空的話來學校一趟。不強制,能來的話最好,她帶著做一些簡單的訓練,並對明天的比賽做出安排。作為住校生,我和米樂肯定不會缺席。而大家基本上也到齊了,除了濤濤和葉老大。濤濤是家裡需要幫忙吧,葉老大嘛,十有八九是被他爸鎖家裡了。

訓練就是簡單的繞操場慢跑,然後拉伸和搶圈。十一月底,哈一口氣已經能看見白霧了。我們像一列緩慢而不稍稍停留的火車,圍繞著暗紅色的跑道週而復始地執行,傾聽彼此間沉悶的呼吸,如火車碰撞軌道。米樂落在最後,臉上無精打采,沒睡醒似的。印象中的他從來都是一個精力滿滿的小孩,每天都是宿舍裡第一個起的,蹬蹬蹬跑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捏醒或者推醒——天冷了,他不掀我被子了。然後他就是邊穿衣服邊喊柯柯趕緊起要遲到了,我把上半身抬高一點說好的我起了,說完就又躺下去,於是他再喊我再答,身體像在睡夢的中途做著無意識的仰臥起坐。可今天居然是我喊他起床的,迷迷糊糊的變成了他。或許是昨晚我做了噩夢的緣故吧。他跑下來哄了我半天,確認我沒有任何問題才爬上去。沒睡好是肯定的。而吃早飯時他吸溜著鼻涕,外加偶爾說話時愈發清晰的鼻音都讓我察覺出他生病了。我再怎麼遲鈍,自己最好的朋友的狀況還是能發現的。

“米樂,你還好嗎?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慢跑結束以後,我還沒來得及問氣喘吁吁的米樂,只是自然地拍了拍他。問話的是跑在最前面的穆錚。大家都圍了過來。米樂扶著他的膝蓋,把臉垂向地面,勉強支撐著自己瘦瘦的身軀。

“我來看看。”明明擠到我們身邊,伸手摸了摸米樂的額頭,隨即又碰了碰自己的,“有點燙,柯柯,你帶米樂去醫務室測一下體溫吧。”他又問了米樂昨天有沒有蓋好被子,或者最近受沒受涼,米樂還是低著腦袋,說想不起來了。

人在生病的時候腦子也會變慢、變笨嗎?或者說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回憶和思考了?

教練也摸了他的額頭,很快就吩咐我帶米樂去醫務室,如果發燒的話就打車去醫院。她問我們出門帶錢包和手機沒有,我說帶了,現金夠的,微信和支付寶裡也有錢。她點點頭,說有什麼事及時打電話給她,去醫院的話記得和家長說一聲。我一一答應了。

昨晚確實是因為我,米樂沒有睡好,而且穿著睡衣和短褲在被子外面呆了很久。都快十二月了。我一定跟米樂講了很長時間我做的夢,他就光禿禿地站在外面聽。他太傻了,而我比他更傻,起碼應該讓他一起進被子聽我說的。我那時肯定是驚魂未定,可現在受苦的變成他了。

我怎麼又做出這種事了?又有人因為我倒黴。

醫務室的空調胡亂地傾吐著暖風,米樂像昨天在舞臺上那樣,把腦袋靠在我身上,我感覺到他的頭髮被風吹得微微發顫。他牢牢地把溫度計夾在腋下,我們在等待,等待一個或許已經確定的結果:他發燒了。

“都是我自找的。”

我聽不出米樂這句話是在責備誰。

“昨天我下場以後,光顧著在後臺看你表演了。沒去換衣服,葉老大把校服外套遞給我,我都懶得披上去。真活該。”

不知道他是在為我開脫,還是真的認為受涼是昨天沒有及時更衣的結果。但這都與我有聯絡。如果留在舞臺上表演的不是我,或許米樂就不會盯那麼久,也就不會受涼吧。無論如何,他現在都很難受,而原因一定在我。

“對不起。昨天晚上不該讓你站在外面聽我說那麼久的話的。是我的錯。”

“啊?”他的腦袋稍稍抬了點,有些詫異的眼睛望向我。

“是我害你發燒了。”

“發沒發燒我說了算。”值班的醫生看了看錶,微笑著走來,從米樂的腋下把帶著溫度的體溫計取走了,在白熾燈下仔細地翻轉研究了幾下。而我們倆縮在過於明亮和溫暖的長椅上,等待一個結果的宣判。

“38度,你帶他去醫院看看吧。雖然醫務室可以開藥,但還是去醫院穩妥一點。”

我點了點頭。攙著米樂離開了房間,走入將近十二月的冷風裡。

醫務室距離校門還有一段距離,風颳個不停。我儘量把自己的身體長大一點,就像在門前面對點球,想盡力去阻擋。米樂的臉本來就很白皙,吹拂的寒風似乎讓這張孩子氣的臉更白了

“風好大,冷嗎?”我覺得自己的嗓音都有點沙啞。

“還好。”他的聲音好輕,輕得讓我難受,讓我的嗓子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變得更加艱難。除了對不起,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可光說對不起就能讓米樂舒服一點,有活力一點嗎?我真是太沒用了。

幾乎是下意識,我在風裡拉開了自己外套的拉鍊,自認為瀟灑地把它脫下來,披在了米樂身上。

“你幹嘛?”他顯然吃了一驚。

“風好大。”

“那你怎麼還脫衣服?”

“怕你冷。”

“我不冷。”

“我不管。”我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挺帥氣的。

“你腦殘吧?”他本來微弱的聲音瞬間提高了,我聽出了不高興的意味。

“我說柯佩韋,你這人腦子真的不好。你想幹什麼?我說了我不冷,你非把你的臭衣服給我披上,什麼意思啊?你是不是想和我一樣生病發燒去醫院?好玩嗎?笨蛋,笨死了,光顧著在這耍帥裝逼,自己都照顧不好,我看我是不能指望你來照顧我了。”

說著呢,他把衣服往我懷裡一甩,氣沖沖地往前邁了好幾步。

我耷拉著腦袋默默地把外套重新穿上,還聞了聞衣領以及袖口的味道。

可能我剛剛確實想過,如果我也生病了,自己心裡會平衡一點吧。

我追上了米樂。

“你看看你,這麼大人了,比我大九個月呢,在家又是哥哥,結果腦子一團漿糊,跟個小孩一樣。你生病我就高興了是吧?都跟你說了,我生病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訓我我就乖乖聽著,和老師訓我時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