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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醒一醒,站起來

“你們必須醒一醒,打起精神來!這可能是你們踢過最差、最爛的半場比賽。我們可以丟球,可以輸,在主場輸掉也沒什麼,但是我不能容忍你們這樣隨便地丟球!踢成這樣不丟人嗎?你們有人的爸爸媽媽在看臺上吧?星期天,大老遠跑過來,你們就給他們看自己這副鬼樣子?不想踢球就把隊服脫下來!我絕對不攔著!”

從沒見過教練罵人罵得這麼兇。幾乎所有人都在更衣室裡瑟瑟發抖,也幾乎是所有人都感覺教練在罵自己。

我們確實該罵。本以為在國慶養精蓄銳以後,主場對外校的比賽會是復仇的良機,可這場橙白大戰的半場比分實在慘不忍睹。開場第七分鐘,學學在前場搶斷後直塞禁區,閻希左腳兜射破門。取得領先時,我相信爸媽和我們一樣在看臺上歡呼慶祝。但快樂沒有持續多久。在輸給結綺的比賽裡,我們領先了五十多分鐘,這場比賽我們的領先優勢連五分鐘都沒有保持住。

我們打的是四後衛,左後衛沒上盧卡,而是由踢左邊鋒的小七客串。儘管賽前我們多次強調儘量不要在左邊犯規,但他第十一分鐘的剷搶還是送給了外校一個任意球。蒲雲再次站到了球前,儘管假期裡我和米樂一道練了很多次任意球,但想必蒲雲也沒有放鬆自己。這次不再是電梯球了,小胖打了一個兜向球門遠端的貼地球。球速極快,如一記貼地斬,順著草皮擦著立柱竄入了球門。

歷史還在重演,他再次讓我們的看臺安靜了,誰知這僅僅是個開始。五六分鐘後,尹日榮在禁區內接球傳中,球打在了米樂的手上,結果便是一張黃牌和裁判指向點球點的手指。這回我不假思索地朝右手撲了,阿華的點球卻偏偏打向了左路。角度一點都不刁鑽,球速也不快,只要我朝左撲,閉著眼睛都能撲出來。進了球的他還朝我笑笑,說大家都變了。倒也不是,這是第三次在主場1:2落後外校了,我們一點教訓都沒有吸取。

但更糟糕的還在後面,落後之後,我們的後防線彷彿集體失神,失誤接二連三,任我怎麼指揮與吶喊都醒不過來。第二十五分鐘,蒲雲在一次反擊中邊路傳中,阿華和尹日榮還在禁區之外,遠沒有跑到包抄線路上,沒有太大防守壓力的葉芮陽卻鬼使神差地踢呲了皮球,沒將它解圍出界,反倒形成了一記角度刁鑽的射門。我措手不及,只能目送球進入自家球門。

夢遊般的狀態在整條後防線上傳導著,上半場的補時階段,平時最穩健的明明都出現了失誤。他給葉芮陽的回傳力量太小,直接被尹日榮搶斷。此時後防線上只有葉芮陽一人,他不敢犯規,只要放倒了尹日榮,大機率下半場我們就只能七人作戰了。尹日榮殺入禁區,面對出擊的我靈巧地挑射,外校第四次洞穿了我們的球門。

一中1:4外校,比分牌上的數字觸目驚心,像示眾一般恥辱地掛在場邊。從沒有哪個半場的比分這麼讓人絕望,這還是在我們的主場,我爸媽還特意來看了。丟了第四個球后,大家似乎都麻木了。或許每個人都在想念鄺灝和袁逸空的時代,那個不敗的賽季我們完全有實力和外校進行拉鋸戰,外校直到最後一秒也不過是將將在我們的主場把比分扳平而已。才過幾個月,難道我們的實力已發生瞭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以至於半場就落後三個球了?攻不上去,守不下來,這就是我們在新賽季的兩場比賽裡的真實表現。穆錚的身體還是十分笨重,彷彿半睡半醒。一個暑假後,他似乎失去了上賽季奪得金靴的射術。他有過兩次不錯的機會,其中包括1:2落後時獲得的一次單刀球,如果能把比分扳平,說不定上半場就不會出現最後的一潰千里。我不是在指責他,錯失良機後他仍在孜孜不倦地奔跑,但好像無法控制自己身體似的,連學學都跟他對不上點。單靠閻希一個人,我們很難從外校的防線上找到突破的機會。

我要是弦弦就好了。以前也不是沒落後過,他不會多說任何話,只是身先士卒、以身作則,一馬當先殺入敵陣斬將奪旗。畢竟他是前鋒,我是守門的。在落後,而且是落後這麼多的情況下,我能派上什麼用場?

兩連敗在所難免了,兩場我丟了七個球,去年一賽季也不過是丟了五個。這場比賽輸掉以後我還是去找教練辭職吧,總得去承擔責任。

“你們聽好了。罵你們,是愛護你們。”教練的聲音緩和了一點,她走到白板前,拿起了記號筆,“我們不要再想上半場的那些失誤了,也別想什麼一年的主場不敗了,都過去了。下半場的對手不是外校,是我們自己,要比上半場踢得好才行,我也相信這是我們這賽季踢得最差的半場了,以後不會更差的。”

我們沒人敢應聲,於是她吼了一句聽清楚了沒有,大家才紛紛應聲。

“首先,我們把防守做好,不能再丟球了,這是我們的底線,沒人想讓自己的爸爸媽媽看到你們丟七八個吧?防線上所有人都要互相提醒,這一點隊長做得很好,你們要向他學習,多喊。其次,我們努力去縮小比分。一個一個地追,只要比分能縮小,我們就有機會扳平甚至反超,結綺中學在上一場比賽給你們做了榜樣。利用好所有定位球,控制住第二落點,外校的後防線變化也很大,不是那麼堅不可摧的……”

教練耐心地在白板上一筆筆畫著戰術,但她沒說兩句就被一個勉強而遲緩的聲音打斷了。他好像遲疑了很久,最終還是開了口。

“對不起,教練……下半場我可能踢不了了。”

大家驚訝之餘轉頭看向說話者,隨即便更加驚訝了。是穆錚。他幾乎是把自己的身子埋進了椅子裡,鼻尖在低低地喘息。

“怎麼了?受傷了嗎?”明明問。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

“那個……教練,我,我也沒法踢了。”坐他旁邊的學學低下了腦袋,完全沒了平常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都不敢看著別人。

“不是,大哥,上半場是我們防守球員的問題。我承認,我的表現像智障一樣,但你們倆別撂挑子啊。”葉芮陽一聽,忙從凳子上起來走到穆錚身邊,拉了拉他垂著的胳膊,但它只是有氣無力地搖晃著。

“很抱歉,芮陽。我不太舒服,今天踢不下去了,在場上也是累贅。下次,下次我一定會堅持的。”穆錚仍閉著眼睛,可能是因為太累了吧,睜開眼皮也是需要力氣的。但他的語氣仍十分鄭重,彷彿許下了一個承諾。

“你這樣多長時間了?你媽媽知道嗎?”教練丟下了筆,匆匆走到穆錚身前,把手貼在他的額頭上。穆錚輕輕地說,有事的話會告訴她的。

“學學,我送穆錚回去休息就好。你留下來比賽吧。”徐牧走到學學身邊,用商量的口氣問,興許這是她對黃敏學說過最溫柔的話了。學學沒有回答,只是眼巴巴地望著教練,幾乎是關在籠子裡的小動物乞求主人放它出來的眼神。

“教練,你就讓學學陪穆錚去吧。”我不由走到教練身邊求她,感覺再不幫忙說點什麼學學就要哭了,“大家會帶著他們倆的份一起加油的。”

但是……穆錚到底怎麼了?我感到了一絲寒意,好像又聽到窗外有一隻巨大的鳥在撲打著黑色的翅膀。穆錚從沒有展現出這樣的疲態,而學學的反常更讓我懷疑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對不起穆錚,我不清楚你的情況。”葉芮陽道歉了,“不舒服的話就好好休息吧。”

“沒事,會好的……”穆錚的眼皮跳了一下。

教練並不是想把他們繼續留在場上,很快就讓學學和徐牧送穆錚去休息了。目送他們離開時,她臉上的陰鬱比任何時刻都要沉重。哪怕我們今天踢得那麼糟糕,她都不曾表現出這種一目瞭然的悲傷神情。這讓我更害怕了,可來不及去想。下半場比賽就要開始了。我們少了兩個主力和一個替補,教練給出應對方案是換上川哥和盧卡。川哥頂替學學出現在中場,而盧卡去到左後衛的位置,小七回到進攻線上。

“咱們上半場踢得夠難看了,背水一戰吧,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不能再那麼窩囊了!”下半場開場前的最後時刻,大家在球場上再度肩並肩圍成一圈,我必須得說點什麼提振士氣,“我們好好踢,讓對面知道,要從我們的地盤上拿走三分可沒那麼容易!”

“我們都明白!為了穆錚和學學也會拼的!”葉芮陽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應了我。

“交給我吧!”閻希仍舊是小孩的聲音,但他的目光和語氣都堅定不移,全然沒了平時搗蛋鬼的樣子。

“‘只要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要站起來’!”小七是把這句話狠狠吐出來的,不知講的是哪裡的方言,但氣勢非凡。[1]

“對!站起來,跟他們拼了!”我算是咬牙切齒,“一聲‘一中’,三聲‘戰鬥’!一中——”

“戰鬥”的呼喊戛然而止後是一陣地動山搖,自上半場開始如一潭死水的體育場上終於再現過去的活力。嗓子有些疼的我們紛紛散開,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了。

“柯柯,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坑你了。”米樂送我到了門前,我們倆碰了下拳頭。轉身時發現盧卡就在背後,他眨著閃亮的眼睛,從嗓子裡擠出一句很簡單的話。隊長,我也會加油的。

我們一起加油。說著,我拍了他的肩膀,把我們的10號推向他的位置。

老子就要站起來。

或許是4:1的領先優勢太大了,外校並沒有大規模進攻,得球后以回傳為主,想在控制比賽節奏的同時減少體力消耗,以最低的代價贏得勝利。但我們已漸漸清醒過來,不再像上半場那樣渾渾噩噩。復甦的獵騎兵跨上了戰馬,重新舉起火槍。我們的中場加強了逼搶,米樂和盧卡也積極參與進攻,每球必爭,不斷給外校的防線施加壓力。外校的進攻後繼乏力,接連贏得球權的我們把戰火燒到了他們的半場,並在他們的禁區前形成了圍攻之勢。在短時間內,我們一連獲得了四次角球進攻的機會。學長們的退役給兩隊帶來了不小的影響,我們失去了後防指揮官與中場大腦,而外校的防空優勢則因為劉熾的離隊有所下滑。隨著米樂開出第四個角球,川哥的頭球擊中橫樑彈出,外校的同學終於鬆了一口氣。但還沒喘回來,我們又完成了中場搶斷,盧卡在邊路接球,送出的傳中質量不錯,若不是中後衛冒著進烏龍球的危險拼死解圍,後點積極包抄的閻希又會獲得一次不錯的射門機會。

外校的託大讓我們得以掀起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狂潮。下半場比賽進行了一半,我們已牢牢掌握了場上的主動。如果只看這十幾分鐘的形勢,大概有人會以為三球領先的是我們。然而比分是殘酷與現實的,同時又告訴我們,儘管進攻線醒了過來,前場的配合有聲有色,缺少進球能力卻是不爭的事實。小七和米樂分別獲得過遠射的機會,但都沒能對球門構成實質威脅。穆錚的離場讓閻希獨木難支,在兩名球員的“特殊照顧”下,他連線球都相當困難,更無從獲得射門機會。前鋒的儲備還是太過薄弱了,相比之下,外校看到進攻乏力,便主動做出調整,換下了擔任隊長的阿華,換上一名速度型的前鋒,準備在我們大舉壓上時伺機反撲。據嶽隱所說,他們的替補席上還有兩名各有特點的替補前鋒。

在去年,我們沒有經歷過太多傷病或停賽的困擾,替補席也相對厚實。然而如今學長退役,招新也並不成功,單薄的陣容便立即露出原形,每場能用完三個換人名額就很是不易了。我再次感到了足球和戰爭的類似——不只是比拼戰士們的勇猛,更是比拼後方力量的強弱。替補席上有一戰之力的只剩阿暉和趙蕤,可他們都是防守球員,我們現在需要的是進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教練再怎麼運籌帷幄,陣中無人的問題都難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