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只是抽筋。我們幫樂奔扳了好一會腿,他終於可以慢慢站起來了。短短的一小時不到,替補席的頂棚和看臺上已蓋上了淺淺的一層積雪。另外兩個學弟扶著他先回更衣室了。上半場補時的最後幾分鐘很快過去,我們沒有換上一名新隊員,一度是七人應戰。說實話,不只是教練,我們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換上誰。
已經不是雪上加霜,而是陷入絕境了。大雪和外校出色的發揮大大消耗了我們的體能,而樂奔的離場讓我們損失了最後的進攻武器。回到更衣室後,雪仍在窗外寂靜無聲地飄落,莽莽蕩蕩,彷彿要將整個體育場徹底掩埋。溫暖的房間裡死氣沉沉,如今的一中或許是還未斷氣但卻無力掙扎的人,任由土和雪慢慢澆到自己臉上。
可怎麼能坐以待斃呢?我們還活著,還有30分鐘的時間,更重要的是,比分還是0:0的均勢。不需要進多少球,只需要一個,一擊致命,百萬軍中取得上將首級便能徹底扭轉敗局。如果是那個人,他一定會在半場的更衣室裡說,放心,交給我吧。然後,大概是下半場比賽臨近尾聲的時刻,他會在前場靈活帶球,閃轉騰挪,於千鈞一髮之際轟出一腳雷霆萬鈞的射門,像之前每一次那樣帶領球隊1:0取勝。我們信任他,依賴他,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在最後的時間裡守住大門。
但是沒有這個人了。
也許我可以對教練說,下半場由我來踢中場吧。去年就踢過,賽前也商量好了讓我來踢這個位置。何況我是隊長,我會像弟弟一樣,用自己的行動做表率,身先士卒地扛住勝利的閘門。
但我根本沒這個能力吧,不然我早就去踢那個位置了。在真正接觸這項運動前,守門員好像一直是我們瞎玩亂踢時划拳劃輸了的人才會擔任的——或者是不願意跑步的人,以及被拉過來湊數的人。我大概是後面兩種。在運動方面,我先天就不如人家,後天也沒什麼鬥志,更談不上勤奮。其實,我可能也沒有多愛足球。可是……我為什麼在想這些?生死關頭,我還在為自己的猶豫不前找藉口嗎?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這是停在原地是慢性的死亡,而我卻放任自己,放任已經是隊長的自己呆在這裡不動。
手機響了。有人接了電話。起先有些沉悶,但很快便眼睛一亮,迅速站了起來,並回答會立刻告訴大家。通話不到一分鐘。短暫的時間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打電話的人身上,並從他面部的神采中找到了活力,好像是戰時蓬頭垢面躲在戰壕裡苟延殘喘計程車兵突然收到了一封皺巴巴的家信。
分校在客場1:0領先結綺了,進球的是蔣驍飛。此時此刻,嶽隱在另一處戰場上傳來了這條至關重要的訊息。這像是一針強心劑,把希望重新注入了我們的體能。勝利,只要一場一球的小勝,我們就能順利小組出線。只有真正在絕望的黑水中完全浸泡過每一寸肌膚,才知道每一口輕輕的呼吸都充滿了希望。沒有什麼是比這個更珍貴的了。
“教練,下半場讓我上吧!”
教練望向了主動請纓的人,並沒有立即回答。
“我們改成三後衛,讓盧卡和米樂去中場加強進攻,閻希直接回鋒線。”不僅是毛遂自薦,連下半場排兵佈陣的方案也給出了,“我們需要進攻,大家放心地上吧,防守就交給我和隊長!”
徐牧說這話時還特意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堅定不移。
“算了吧,下半場外校那幾個主力一上來,你能防住誰呀?”滿不在乎說出這話的是學學。他脫掉了自己那件後羽絨服,露出毛茸茸的米色毛衣,小臉紅撲撲的,露出一副輕蔑的表情。
“黃敏學!你太過分了!這種時候都要拆我臺嗎?”
徐牧好像真的生氣了,沒有說要打學學,而是筆直地站在原地,聲音不大地衝他吼了一句,卻比平時嚇人得多。
“學學,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明明偷偷揪了一下學學的毛衣袖子,對方毫不客氣地抖掉了他的手。
“徐牧以前不是能單防穆錚的嗎?肯定沒問題的呀!”米樂也在幫她說話,“而且這學期訓練了這麼多次,她還是很穩的。”
“拉倒吧,什麼單防穆錚,都是吹出來的。她防的是小學那會病剛好的穆錚……”學學說著說著還翹起了二郎腿,面不改色心不跳,根本不在乎大家是什麼臉色。
“你少看不起人了!只要今天能上,我就會狠狠打你的臉!黃敏學,我算是認清你了!”徐牧狠狠瞪了黃敏學一眼,用力地扭過頭,不再看他了。
學學咬著自己的嘴唇,依舊是一副漠不關心的表情。明明拍著他,大概是想讓他去和徐牧道個歉吧,他置若罔聞。
“你們還有誰做好了上場的準備嗎?”
教練終於發話了,問的是其他的替補球員。趙蕤最先表示讓他踢任何位置都沒有問題,而另外幾位學弟都一一搖了頭。房間裡很暖和,但他們有點發抖。下半場勢必是我們最後的白刃戰,任何一次攻防都可能左右戰鬥勝敗。這種生死存亡的場面連我們自己都是第一次經歷,在場下看著恐怕都會有點腿軟。
“徐牧。”教練走到了徐牧面前,像交付重任一般將雙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靠你了。快去衛生間換衣服吧。雪大,不要穿太少。”
“好的!”徐牧用我所見過的最感激也是堅決的目光望向了教練,接著便雷厲風行地拎著自己的包出了門。又一個學期過去了,作為我們球隊的正式隊員,她還沒出場過,甚至連更衣室都不能完全使用。但她仍在堅持。也許之前想過放棄,但她從未真正離開,並在最關鍵的時刻以最勇敢的姿態站了出來。
學學真的過分了。不知道他是看不起徐牧還是看不起女孩子。也許只是想開玩笑?但也太不合時宜了。但是……學學不應該那麼笨或是那麼壞呀。何況他和徐牧是多年的同學和朋友。怎麼能說這種話?
不過蒲雲今天也不是一再“挑釁”了我嗎?雖然他的態度和語氣比學學溫和許多。
“柯柯。”正想著,米樂把腦袋貼到了我耳邊。我悄悄應了一聲。
“我聽到蒲雲跟你說的話了。”
“欸?”
“你保護好我們的大門,我來保護你。我不會讓你哭的。”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雪花落下那樣無聲無息,卻在燈火通明的更衣室裡和溫暖的風一併飄浮。
“我們會贏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