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芮陽推門進來了。我們問他怎麼樣,他說還好。應該是交給沐然姐姐了吧。盧卡也被樂奔和蕭祺扛回了更衣室,他的小腿有點拉傷,腳踝也扭了一下,正脫了鞋襪冰敷。閻希回更衣室後又出去了,大概是不想因為他自己而影響了我們的情緒吧。趙蕤說放心,桐桐去陪他了。不知道那是誰,可能是他們班的同學。
已經結束了嗎?夥伴們的傷情,落後三球的現狀,這場比賽從一開始就如噩夢般纏繞著我們,每個人像凝固的石雕,只有身上散發的汗水與熱氣能證明我們是活著的。我們不是沒有機會,但偏偏都差之毫釐。而對手卻恰恰相反,阿放的兩個進球全無道理可講:沒有精妙的團隊配合或極佳的個人能力,只靠歪打正著的運氣便輕而易舉使我們陷入了絕境。
教練讓我們好好休息,自己對著戰術板眉頭緊皺。無米之炊,再怎麼搜腸刮肚也無法彌補我們陣容的先天不足。糟糕的不僅僅是因為落後,而是因為我們連進攻的武器都損失殆盡了。穆錚能踢多久?最多十分鐘吧,可能五分鐘之後就無以為繼了。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樂奔呢?不成。實話實說,他還沒完全搞明白到底該怎麼跑位。替補席上剩下的要麼是防守球員,要麼就是學弟了。山窮水盡呀。我們連最後翻盤的籌碼都沒有了。
難道就只有坐以待斃了嗎?再過不到四十分鐘就“解脫”了。然後是頒獎典禮,我們去領銀牌,還有那一堆個人獎項。亞軍也是榮譽,今年沒有多少人看好一中,但我們還是打進了決賽。雖然沒能奪冠,但也很不容易了,賽後還是可以慶祝一番的,畢竟這是學校歷史上最好的成績了……
不,不,還沒結束呢,我為什麼開始安慰自己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從小就是個爭強好勝的小孩,能拿第一就絕對不會想拿第二。第二名是最大的失敗者。我不是對他說過了嗎,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我要珍惜,我要幫他實現願望。只要一息尚存,人憑什麼要坐以待斃?我不想認輸,也不想投降。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
“冷嗎?”他意識到我有些異樣了。我在顫抖。六月,不是因為寒冷或恐懼,單純是激動,身體裡有控制不住的情感與力量。
我搖了搖頭。
&ne a hand.”
他伸來右手,我卻拿走了他放在懷裡的手套。這賽季他戴了三次,小組賽最後一場對外校,半決賽第二回合對理工,還有今天。前兩次我們都絕處逢生。雖然使用得不多,但指套那裡還有有些微微起皺和剝落。“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留下這句詩的人和將它寫在手套上的人都不在了。前者逝去了數百年,後者的身影也一如手套上那漸漸模糊的紅字。我活過了你們有過的年齡,終有一天會步入你們不曾步入的老年。到那時我也會記得你們,儘管不曾認識也沒有見過,僅僅是透過他人的講述知道你們的故事。如果你們出現在我身邊,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嗎?扛起重任、力挽狂瀾,一定是這個回答。在上一個夏天,我曾日復一日磨練自己,似乎就是在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
“明明,你去打中鋒吧。我們在前場得有個支點。”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教練做出了第一個調整,將最高的中後衛改造成了中鋒。她拿著戰術板,將自己短時間內想到的全部規劃對明明和盤托出,並叫來了川哥和阿暉,安排他們退到防線上,和葉芮陽組成三後衛,以便在大舉進攻時還能保障後方的安全。這樣的話,中前場便是明明突前,我和學學分居兩側了。可還是少一個人,少一個能銜接隊友、指揮排程的指揮官。
還有誰呢?
“米樂,你覺得……我能踢中場嗎?”我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著尋找對策,他悄然將那副手套拿了回去。
我抬起頭,望向他那張呆呆的臉,好像聽見了一滴水落入湖泊裡的聲音。
“當然!你當然能踢!”
“可是,我真的可以嗎?”他把目光投向了手套上的詩句。
“一定可以!你都想到了,還猶豫什麼?”他一遲疑,我反而急了,一把扯出他座位上的書包。果不其然,我掏出了那件23號的白色球衣,他帶著的。
“你看看,你一直把這件球衣帶在身邊呢。你心裡早就有這種打算了,為什麼還要懷疑自己呢?難道是你認為這是你弟弟的位置,你踢不來嗎?”我摳住了他的胳膊,意識到自己比剛剛還要激動,“我知道弦弦哥哥很優秀,但蒲雲不是說過了嗎,我們有自己的方式,不用和他完全一樣。是的,我承認,你和我在賽場上可能比不過他,但我們是兩個人。我和你,米樂和柯佩韋。一個人做不到的事,兩個人在一起就能做到。你到底在猶豫什麼?
“柯佩弦不是跟你說過,想和你在進攻線上成為搭檔嗎?我告訴你,我也想,就在今天、只在今天!我們只活這一次,今天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說實話,我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也許今天就是我們倆這輩子一起踢的最後一場比賽了。我想贏,想和你一起贏!”
“我並不是在猶豫。而是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的答案。”他抓住了我的手腕,扭過腦袋,平時熟悉的目光裡除了溫和平靜,又多了一份我期待已久的堅毅。
“我想過很多次,自己為什麼要重新回到球場上。是非常喜歡足球嗎?是想繼承弟弟的夢想嗎?都不是。我回來不是為了任何人,甚至不是為了自己。沒怎麼仔細思考,幾乎無緣無故。但是,我好像明白了:我內心深處有什麼在驅使著我,告訴我要動起來,要回到生活中來。我說不清那是什麼,它是一種聲音,一種衝動,像跳動不息的心臟,或許就是我的生命本身。決定回到球場的那一刻,我應該就做好了要面對過去的準備,儘管還會害怕,還會逃避,但到底是明白不能再沉浸在黑暗裡了。我要承擔過去發生的一切,生命再怎麼痛苦,它本身還是美好的。我愛著我的生命,也愛每一個人的生命。足球是我表達這份情感的方式,是親人與夥伴們在我小時候教會我的方式。
“所以,米樂,和你一同在球場上戰鬥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怎麼可能猶豫呢?過去我還想過,這副手套用多了會舊會髒,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東西被用了就會舊,人被生下來就會老。如果不用,這件東西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說著,他緊緊貼住了我的腦袋。只是短短的一瞬,我知道了我們倆之間沒有任何隔閡,像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像可以把身後完全交給對方的兄弟。僅憑這一秒鐘的情感與信任,我就相信自己能勇敢地度過這一生一世。
他起身去找教練了,我也是。陡然發現,她也在朝我們這裡走。原來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既然如此默契,很多話也就不必多說了。
那副手套被交給了1號。可能是從沒想象過柯佩韋會將這件珍貴的遺物交給他,趙蕤遞出的雙手差點沒能接住。
“這是弦弦送我的禮物。拿著它保護好我們的大門吧。”
“兩年了,我從沒有零封過。”他狠狠咬著自己的嘴唇,“但是剩下的三十分鐘,我絕不會讓他們進一個球的。”
“隊長,米樂,你們倆專注進攻吧。中場防守就交給我,我會拼命跑的。”學學把手搭在了我倆的腰上,“不要回頭,就徑直往前衝!”
“柯柯,我們哥哥怎麼能輸給弟弟呢?後防線有我呢,你放心!”大家在更衣室裡逐漸聚攏了,葉芮陽還是像平時那樣鬥志滿滿,“讓五十四中開香檳去吧,伊斯坦布林、安菲爾德、克魯伊夫![1]半場領先三個才是最危險的!”
“拼就完事了!”川哥依然是那麼簡單幹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