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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同行者

二十四小時內,我又一次被夾到了兩人中間。米樂依然在我右邊,左邊卻換成了姐姐。比賽的第一個專案是三人四足跑。在平時,肯定是“葉柯米”的鐵三角,但今天葉老大和阿放想必是不可分割的。三人上限遇上四個要組合的人,眼看就要陷入“二桃殺三士”的局面,姐姐恰好及時而主動地找了我,理由是不想和死敵球迷綁一塊——她在說岳隱呢。原以為三個女孩子會組成一隊,現狀是徐牧找了穆錚和黃敏學,姐姐則跟著我們,嶽隱孤零零地拿著相機拍葉芮陽哥倆和明明。

“這樣好嗎?把嶽隱晾在一邊。”我看著姐姐把我們倆的腿繫到一根繩子上。

“誰是你姐呀?我還是她?”她頭也不抬地說。

“川哥和濤哥在就好了。我們今天十個人,怎麼算都多一個。”米樂說。

“好啦,安心,我是開玩笑的。嶽隱跟我說了,她想拍我們。我太瞭解她了,她是等我們出洋相呢。所以一會兒給我認真一點,可別摔了,摔了也別讓她拍到!”她揪了揪我的臉頰,“等下一輪比賽我就去把嶽隱換上來。”

站到起跑線上,周圍的組合五花八門,有兩個大人夾了一個小朋友的,也有祖孫三代齊上陣的,還有三位穿羽絨服的媽媽,躍躍欲試,孩子騎在爸爸脖子上給她們加油助威。葉芮陽那一組,明明在左,阿放在右,葉芮陽居中,他們三人的身高構成了“等差數列”,遠看像個滑梯,或是個倒在地上的直角梯形,令人忍俊不禁。

三人四足到底和兩人三足不同,兩個人可以靠默契,三個人就要講團結了。姐姐規定好了,三個人一道喊,一就是邁左腳,二就是邁右腳。

“你不會真想贏吧?咱們還是以不摔倒為目標吧……”我將信將疑地說。

“說什麼呢!到了賽場上難道還不爭第一嗎?”右側的臉也被揪了。

“就是,看看人家米樂,再看看你!再說這種喪氣話,我和米樂一起收拾你!”

我還挺想知道他們會怎麼“收拾”我的,除了捏臉以外。

哨音剛響,就有好幾組人踉踉蹌蹌幾乎倒在地上。尖叫和哄笑聲中,姐姐和米樂戰戰兢兢地扯著我的肩膀扶穩了自己——還好我站牢了,沒給他們倆拉倒。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才邁出第一步的我們就不約而同地認識到了這一點。豪言壯語頓時被拋諸腦後,跑是絕無可能的,我們仨如履薄冰,有節奏地輕念著“一”和“二”,像蹣跚學步的孩童,一絲不苟地往前一點點挪動。當漸漸敢把步子跨得大一點時,我想到了相撲選手上臺時的搖擺與笨重。前行依舊是遲緩的,但我們確實在往前走了。咔嚓作響的鏡頭聲裡,米樂意識到我們落後領先者很多,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葉老大他們要到終點了。我和姐姐這才抬頭望見那組“等差數列”竟是唯一一隊半走半跑的組合,葉芮陽在中間喊著拍子,三個人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協調,堪稱訓練有素。巨大的直角梯形背影已經觸碰到終點線了。至於樂隊的三個人,我看不見他們的背影,又無法回頭。

要快一點嗎?我問。不吧,摔倒了很丟人的,嶽隱在等著我們呢,姐姐說。可是落在後面也很丟人呀,米樂說。咱們能走完就不錯了,我說。我們不再講了,繼續往前走。似乎既沒有快一點,也沒有保持不變,還是輕輕喊著兩個簡單的節拍,走在自己的軌道上。附近喧囂嘈雜,不只有嬉笑與快門,衝過終點線的歡呼與跌倒後的抱怨都悉數傳來。它們就發生在我們身邊,我卻覺得有些模糊與可疑,彷彿與正在前行的三個人沒有多少關係。我要專注的只有簡簡單單地邁腿與報數,然後把自己和身旁的人貼得近一點,更近一點,以防止他們跌倒。走得更久以後,我們似乎更加信任彼此了,便自然而然地從容加快了腳步。在彼此的沉默中,那種安全與踏實隨著腳步聲在我的身體內升起。

透過終點線的一剎那,葉芮陽和阿放跑上來接過我們,順帶幫我們解開繩子。手腳恢復自由的最初幾分鐘竟還有點不適應,就像我們三個共同邁出第一步時那樣不適應。攜手同心向前行走的過程裡,我好像忘掉了自己,將它和身旁的兩個人融為了一體。但“自己”又好像無處不在,以至於每向前一步我都重新確認了它一次。

“你們仨挺不錯的,雖然是第十名,但前十名都有小獎品呀。”嶽隱溜過來誇了我們一番,隨即又指出我們太嚴肅了,一左一右兩個人都被我傳染了,面無表情,光顧著往前走,像肩並肩趕赴刑場一樣。說著呢,她把照片亮給大家看,果然都是一副面不改色、大義凜然的姿勢。大家哈哈大笑,只有姐姐揪著嶽隱讓她刪圖。鬧了一陣,剩下三個人才灰頭土臉地過來,邊走邊拍衣服,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徐牧不依不饒地要當眾錘黃敏學,說是他搗蛋,故意拖後腿,害得他們倆摔了好幾次。於是黃敏學的經典論斷又出現了:誰扯誰後腿?小狗才有後腿呢。

這回是明目張膽地朝著徐牧做著鬼臉說的,儘管他已經是一張鬼臉了。徐牧按著他的帽子狠狠搓了頓他的一頭短髮才算完事。我們大概是第一次見證她當著大家的面對他動用武力。

“是你自己沒文化!沒聽過那個經典比喻嗎?春天的小熊。就是沿著山間的草,抱著毛茸茸的小熊咕嚕咕嚕滾下去,整整滾一天。我就是想我們三個也像小熊一樣趴在草地上嘛!”黃敏學邊摘下帽子整理邊說,結果是徐牧又敲了一下他的腦殼,說他自己滾一天就夠了,滾得越遠越好。[1]

葉芮陽一定很贊同。

“太遺憾了,現在是冬天,不是春天,草都枯了,打滾也沒勁。”學學抖抖身子,衣服上的枯草紛紛落下。於是我們回到檢錄處等待另一項比賽。永遠都搞不清楚黃敏學小腦袋裡是些什麼東西,但我挺喜歡那個小熊的故事,只是不知道小熊打滾能比喻什麼。

這回的比賽是兩人搭檔參賽。聽到這個,一種將再次“被搶”的預感冒了出來:要是姐姐和米樂都要選我,可就真的左右為難了。事實證明這是自作多情,姐姐徑直過來跟我說你和米樂一起吧。葉芮陽的搭檔當然是阿放,穆錚搭學學,結果便是被晾在了一邊的成了明明。我悄悄問米樂要不要他陪陪明明,我和姐姐組一隊,說完鼻子就被狠狠颳了,還被他教育要乖乖聽姐姐的話。所幸嶽隱和明明挺熟,兩個人湊到了一起,姐姐自然是跟徐牧一隊了。

姐姐和嶽隱的關係應該很好,卻偏偏不願意做搭檔,難道就是單純不喜歡對方支援的球隊?也不一定,明明和徐牧沒那麼熟,大概姐姐是為了讓徐牧有個能接受的搭檔才沒跟嶽隱一起吧。她只是不說出來而已。

主持人說出了這個比賽專案的名字,我們一聽臉就全紅了:“執子之手”。

“太油膩了!好好的一句詩給毀了!”姐姐眉頭緊皺,一定是想撂挑子又不能撂。徐牧倒很主動地拍了她一把,說不想玩也沒關係,她對這種名字很膩歪的遊戲也不感興趣。還沒聽遊戲規則呢,我們就少了一組人。

而被領到遊戲地點後,大家似乎都感覺有點不妙——主持人是站在鬼屋門口說規則的。

遊戲要求其實不難,這個鬼屋是個小迷宮,而且燈光很暗,不想跟丟同伴的話只能手牽著手。每次一定數量的組合進去,看哪一組在規定的時間內先出來。當然,每組人都會有通訊裝置——想中途退出是隨時可以的,會有工作人員來接你出來。

這個遊戲似乎比它的名字還糟糕。

宣佈完規則後人群一陣騷動,很多是大人和小孩一同來的,不少小朋友聽罷都轉身離去了,但留下來參加比賽的人仍舊不少。散開以後,十個人又湊到了一起等候上場,正聊著天,我們忽然注意到一旁也站著一群跟我們差不多的人:大多穿著校服和運動鞋,全乎是初中生的打扮。其中一個男生理著小平頭,個子尤其高,起碼有一米八,“鶴立雞群”。正疑惑間,嶽隱說她認出來了,是五十四中的學生,而且和我們一樣,是五十四中足球隊的,她在市長盃的比賽報道里見過那個高個男生。阿放聽了便有點想跟他們打打招呼。嶽隱領著他去了,對方最初有些詫異,但很快就有說有笑起來,畢竟都是同齡人,還有共同的愛好。不一會,那個高個男生帶著另外兩個同學跟他們一同走到了我們這裡。

“大噶好,偶叫陳延灞,五十四中地。”高個男生邊說本地話邊伸出手。他眉毛濃密,眼睛很小,深陷在眼窩裡,和高大的身軀有點不相稱,但態度非常和藹。或許是我站在最前面吧,他看向了我,居高臨下,想躲也躲不開。

“偶叫柯佩韋,這都四偶地隊友……”我也被他帶得說出了本地方言,並伸手去跟他握了握,隨後便有些侷促地把身子一側。大家倒都是挺從容地跟他打了招呼。

“我知道你。一中的門將,表現很不錯,撲過北川的點球。不過你比我想得要害羞嘛。”一個跟我差不多高的男生走了上來,他的臉很瘦削,戴著一副深色眼鏡,看上去就是那種數學很好的同學,“我叫喬立,是五十四中的前鋒。你要是沒撲出那個點球,下學期咱們可能就要交手了。”

“也不是沒機會,咱們可以決賽見嘛。”黃敏學從人群后面冒了出來,五十四中的三個男生也被他這副模樣驚了一下。

“這……這是什麼?”喬立的眼鏡差點沒掉下來。

“不用在意這個陰間的玩意,我會把他送到他該去的地方的。”徐牧一把將黃敏學推到了鬼屋的方向,“你們繼續聊。”

我還隱隱聽見她對他說少給我們學校丟臉,他回嘴說他又沒穿校服。

“你們好,我叫穆錚。”學學的搭檔上前主動打招呼了,他和三個人都握了手。

“早就知道你了,我也聽過你媽媽的講座,在江元圖書館。”那個面板黝黑的男生說,他個子不算很高,手卻是三個人裡最大的,孔武有力,頭髮應該是天然卷,“我叫滿林,和延灞都是五十四中的中後衛。對了,葉芮陽是誰?”

突然被點名的葉老大莫名其妙,阿放將他拉到了他們身前。

“你就是阿芳的哥哥?剛剛和你弟聊過了,我們正缺右後衛呢,你弟明年一定能進校隊的。再說了,拜仁慕尼黑的‘阿芳’不就是邊後衛嗎?”滿林跟他也握了握手。

“你們可別欺負他哦。”葉芮陽面容和善地“警告”了他。

“放心。滿林練過拳擊,有他在,誰敢動你弟一根毫毛?”喬立一說,大家都“肅然起敬”了,滿林倒有些不好意思,笨拙地撓了撓頭說是打著玩的。嶽隱問他們是不是也要參加比賽,三人都強笑著說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