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〇〇一章 【不可不告】

那少婦道:“先生明鑑……奴家姓錢名玉蘭,告的是家父錢榮……”

黃秀才寫得一手漂亮的宋體,不過他沒寫幾個字手就猛然一頓,然後將筆往筆架上一撂,抬頭對那少婦錢玉蘭道:“抱歉,你這狀紙我不能代寫,請另找高明吧。”

錢玉蘭那春水幽幽的明眸中明顯地流露出失望與迷茫,這年紀的她本該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少女,此刻卻飽經滄桑一般惹人憐惜。

又是幽幽的一聲嘆息,正眼皮兒也不眨一下盯著她瞧著的段飛再次被驚醒過來,他望著轉身而去的錢玉蘭叫道:“你等一下……黃秀才,送上門來的錢你都不想賺,你難道豬油蒙了心?小妹妹,他不幫你我幫你,回來,回來!”

錢玉蘭轉過身來,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段飛一眼,她似乎不認得眼前這個寶應縣的名人,有些不信任地說道:“你……你真的能幫我寫狀紙?我找過好幾位先生了,他們都不敢寫……”

“有什麼不敢的,”段飛大咧咧地說道,他將黃老夫子才寫了幾筆的狀紙奪了過來,這一瞧之下,他也皺緊了眉頭。

“唉……”錢玉蘭又嘆了口氣,心中再次充滿了失望,一旁的黃老秀才不敢得罪段飛,耐心解釋道:“剛才我就奇怪了,縣衙門口就有李童生他們幾個代寫狀紙的……原來是不敢寫,女兒控告父親是忤逆不孝之舉,況且大明律上有‘親屬相為容隱’一條,不告無事,告了反而有事,若所告不實,不但告狀者要反坐,替出主意、寫狀紙的人也要被連累,輕則撻,重則流放千里……”

《大明律》——大明朝的法律——規定了,一家人裡面誰犯罪了,其他人替他隱瞞是沒有過錯的,明朝時正是三從四德等禮教風行的年代,尤其是女子,所謂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雖然原本‘三從’只是《儀禮·喪服子夏傳》裡記載的古代服喪(奔喪)制度,在喪禮上作為女子得跟在父親或夫君或兒子背後,但是這話卻被後人曲解歪曲了,成了禁錮女性的法寶,錢玉蘭作為一個還沒有出嫁的女兒,她狀告父親,這在那些名士大儒眼裡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忤逆之舉,要翻天了!替寫狀紙的人也都潔身自好,生怕惹麻煩,是以錢玉蘭連個寫狀紙的人都找不到。

錢玉蘭本來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點,聽了黃秀才的話才徹底明白過來,她心中充滿了絕望,難怪沒人敢替她寫狀紙呢,女兒告父就這麼天理難容嗎?

黃老秀才的話還沒說完呢,段飛就罵了起來,道:“你這寫的是什麼鬼畫符啊,我一個字都看不懂,你就不能寫端正一點嗎?”

黃老夫子氣得差點暈厥過去,他竟然忘記身邊這傢伙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地痞無賴了,這傢伙什麼壞事沒做過?自己居然還跟他解釋什麼大明律!

錢玉蘭在無限失落中也給段飛逗得抿嘴一樂,轉眼後她又失望地垂下眼簾,準備接受悲慘的命運,卻聽段飛道:“不就是女兒告父嗎?把你冤情說來聽聽,不嫌我的字難看的話我替你寫這狀紙好了!”

錢玉蘭很意外地認真看了他一眼,段飛朝她呲牙一笑,心中盤算道:“可惜這小美眉已經嫁人了,不知她家裡有沒有沒嫁的姐姐妹妹……先問清楚家住何處……可惜這年頭沒電話沒QQ……”

錢玉蘭柔柔地說了起來,原來這小婦人還沒過門呢,她的父親嫌棄她訂婚的夫家家道中落,想要退婚,她夫家不答應,她父親居然找人把她未婚夫婿打斷了腿,她未婚夫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老孃氣得吐血死了,她未婚夫家貧如洗無人理睬,想告狀也難,她聽說之後毅然離家出走,梳起婦人的髮式,穿上婦人的服裝,替未來的丈夫告狀來了。

“居然還有這麼傻的女人!”段飛在心中暗叫了一句,放在21世紀,這樣的窮鬼哪用老丈人出馬,早被女方一腳踢到火星去了。

看到錢玉蘭那雙雖然悽苦卻依然堅決的眼神,段飛不禁提起了毛筆,不過……

段飛的遲疑被錢玉蘭看在了眼裡,不斷的失望折磨著她的心靈,她兩眼一紅,悲愴地說道:“父親兇狠霸道,只怕我回去半路上就要被抓回家去,夫君無人照顧無錢醫治,罷了罷了,我先到黃泉路上等著他便了。”

錢玉蘭悽苦的話嚇了段飛一跳,對她翻了個白眼道:“吵什麼,我不是正在想辦法嗎?”說完他便提起筆開始寫起來。

“飛爺,你可要三思啊……”黃秀才搖頭看著,忍不住又提醒道:“狀紙不可寫太長,限兩百字內,簡明扼要即可。”

“民女錢玉蘭,狀告父親…………

……正德十四年三月初五”

終於大功告成!段飛一筆一劃把狀紙寫完,那狗刨般的字在錢玉蘭眼裡不啻於神筆天書,她喜極拜倒,黃秀才又囉嗦道:“這狀紙就算遞了上去,縣太爺還不知肯不肯接呢,唉……三綱五常、人倫天道不得違逆,難,實在是難啊!”

“三綱五常?嗯……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一邊是父一邊是夫……嗯,有了!”段飛突然靈機一動,重新提起筆,又在狀紙前邊添了幾句話,吹乾了墨交給錢玉蘭道:“這樣就不怕了,讓縣太爺頭疼去吧,嘿嘿!”

錢玉蘭淚眼迷離地看著那幾個字,黃秀才好奇地伸長脖子替她唸了出來:“不告背夫,告則害父,不可告,不可不告!……妙……果然妙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