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常常為了一些小事情而爭吵,爭吵到最後,父親會把媽媽關在門外,無論她怎麼喊叫,也殘忍地不肯開門――他在自己的暴力傾向裡儘量忍耐,但是他仍然在暴力。蘇慕曾經看到他把媽媽拖在地上,拖著回家,他根本無暇顧及媽媽的感受,他的手段粗劣,充滿著自私。媽媽的頭髮拖在地上,成為長長的一條線。媽媽似乎並沒有十分快樂的時光,她總是在對小蘇慕說:你看你爸爸的脾氣,真是不可理喻啊!那時候她看到媽媽的眼淚,水晶一般地掉下來,就像雨天的雨水一樣流不完――那時,她的內心什麼物質被打碎了,她對男女關係沒有安全感,甚至有著一種仇恨和憤怒。是愛,把一個女人變成一個歇斯底里的婦人,而她原本生活在一個幸福的家庭,她的丈夫不懂得如何對待她,愛她。
是的,腦子裡這種記憶並不少,有時候蘇慕真想把這一切都像計算機格式化一樣,從記憶裡清除掉。但是,那些情緒還在,那種得不到愛的叫喊、恐懼,人與人之間的隔離、殘忍、不近人情。她很難看到父親和母親快樂的時刻,兩個人哪怕在她面前擁抱,也是很好的。但這種恩愛出現的機率幾乎為零。永遠有抱怨,覺得對方有一些不可理喻的地方,難以真正接受對方。
蘇慕想,這可能也是自己難以完整接受任何一個男人的原因。她總是呆在那個地方,來自童年的地方,斜斜地看著那個少女,在她還沒了解愛的形狀的時候,她心中的愛已經受傷。她那時候會吹長笛和彈鋼琴,偶爾寫詩,於是她就透過演奏和寫作來紓解心中的不安。她坐在那兒很安靜,――那雙眼睛是美麗的,但裡面有太多憂傷。她不知道自己潛意識裡有什麼在默默醞釀,只是讓自己化成一連串奇怪的音符。
她的文字總是有著一些奇幻色彩,一些人來到文字中,可能是一些老人,然後她問他們,愛是什麼。那人說,愛是一種相互的溫暖,是一種渴慕、包容和接納。她長久地詢問,在午夜夢迴,她如此地想知道愛的意義,但是有些什麼打碎了,很難補回來,這也是愛的法則。
她感覺自己是一個不太懂得愛的人。也不大懂得接受愛。她的身體總是會出現僵硬,會微微地疼痛,她不大能夠順暢地呼吸,內心總是湧動著一些破壞性的想法――也許,是自己無形之中認同了某個人才會搞成這樣,也許,自己根本不想過一份有安全感的生活。走在冒險的邊緣,危險的邊緣,總是挑戰,挑戰情慾,挑戰男人,也挑戰他們曾經的女人。在挑戰中她感覺到擁有,短暫的擁有,也不是長久的幸福。她很注重瞬間的意義,因為瞬間可能會有一些真,就像父親和母親剛認識相戀的瞬間,可能他們真是相愛的,只是漫長的婚姻改變了這一切,生活改變了他們。他們也可能是無辜的。
蘇慕的世界,永遠是歪歪斜斜在黑白兩者之間。就如同她自己認為的,有時候是女妖,有時候是仙女。這是她靈魂的黑白兩色,有著複雜的質地,難以複製。很少有人懂得她為自己設定的這個區域,很少有人進來。只有一個人曾經進來過,那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叫伯鳴。
他似乎懂得她靈魂裡這種脆弱的特質,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跟她天長地久。他是一個瞬間的男人,因為他太明白人間的愛恨情仇有時候也只是綻放在瞬間,之後,愛就可能演變成傷害。他給她的感覺是:在一起的時候,至少是無比快樂的。他要讓她在那一刻記住他,而且不要忘掉。
她記得他曾經看她的樣子,有著一種類似黃昏悽豔的霞光,他長久地在遠處誘惑她,然而不走近她,而她卻能感覺到他身體裡面的呼吸――那是個絕對時間,原始男女之間的渴慕,似乎隔著千山萬水不能走近,反而有了一些意義。
他在電話裡對她說,“如果我給你送禮物,就送一張白紙。”
“為什麼?”她問。
“我本來想在上面寫我愛你,但我發現,這些都不夠。”他說。
她當時有了一種單純的愛的震顫。白色的紙片,男子的呼吸聲,惹人叛逆的夜晚,長長的黑,他的氣息給她營造出情色而浪漫的氛圍。雖然她在後來知道,情話說得越美,越靠不住。但在那寂寞的青春歲月,誰管呢?也許當下更應該的是享受,那時,她總會徹夜徹夜地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