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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第四章 盛世離恨(3)

而她的母親,似乎永遠是軟弱、愛流淚、沒有辦法的。永遠是在控訴的,母親認為父親很不道德,很不人性,至少,他表現得不愛自己的孩子,更不懂愛自己。

她似乎走進了一個叢林,那裡,每一隻兇悍的雄鷹都有自己的孩子。他們也餵養自己的孩子,同時也處置自己的孩子。它們的品質就是需要強悍,需要力量,要不,就會從懸崖上墜落下來,摔得粉身碎骨。是的,為了生存,它們需要鋌而走險,需要讓它們的孩子也瞭解生活的艱難。它們需要兇惡一些,嚴厲一些,不能表現出太多的溫柔,因為生活本身並不溫柔。

父親是一個具備生活磨難和危機意識的人,他在艱苦的年代捱過餓,那種飢餓足以摧垮任何一個成年人的意志。自然災害使莊稼不能生長,大家吃樹皮、吃草根,什麼都吃,甚至老鼠、蛇、青蛙……父親是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男孩,家裡其他孩子都因為饑荒餓死了。

那種強悍的、不能逆轉年代的記憶包裹著父親的內心。貧窮、艱難、苦澀、毫無溫暖,連穿的都很欠缺。生理與心理上的雙重飢餓折磨著一家人,他很早就學會了出去討吃的,跟他的姐妹一起。他沒有好的衣服穿,外面正打完仗,人們剛從帝國主義列強和階級敵人手裡擺脫出來,大家不知道富裕之路在哪裡,不斷地憶苦思甜,尋求出路,需要金錢,需要蔽體的衣服,需要強有力的生存意志,不需要溫情和眼淚,因為它們沒有用―必須為了生存,為了革命戰鬥團結起來,一邊維護國家安全,預防階級敵人的進犯,一邊全面建設,節衣縮食,需要很努力地奮鬥才能有一點點糧食、衣服等等。

父親從小就表現得如同野蠻人一樣難纏,他無法選擇地生長在一個貧下中農家庭,一個危機深重的家庭。父親對他的管教極其嚴厲。爺爺有一根鞭子,是用來教訓父親的。在爺爺看來,對於兒子,一定是不打不成器。他用過各種方法責打父親,只要他到處亂跑,不聽話,只要他無法順服他的意志,或是他想要更多的食物,他都會給他點厲害嚐嚐――你不可以被嬌縱―他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你的出生本來就是個拖累,在這個年代,你必須得了解,沒有苦難就沒有食物,不懂得被責罰,就永遠不會長大。在那個時代,人們更沒有心理上的保障,那種恐慌與緊迫感威脅著人的神經,只要不被餓死就是萬幸。

那是一定程度的家國磨難教育,爺爺認為,這對兒子是有益的,但可能也源於他自己的生存恐懼,他無法表達內心的愛,因為愛對於他來說太過奢侈,對於貧下中農,衝動與打罵才是培養強悍的最好方式――只有反抗,才能有所出路。

父親也開始反抗,他表現得更為桀驁不馴,他過早地承擔了父輩的壓力,而沒有學會如何去跟人好好相愛。他的眼神開始有了非理性的傾向,常常試圖找回內心的柔軟,但表現的形式常常是一種虐待――自我虐待和彼此虐待。他用最毒辣的語言挑釁別人,他要激起父母的憤怒,激起他人的憤怒,讓他們痛苦。他認為,這就是在表達他內心的不平衡,讓他人痛苦便也是在體現一種自我存在,至少他是一個人,他的心理需要被關注。

跟父親相處常常是驚恐的,因為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脾氣。他看似正常的外表下,有一顆陰鬱而缺乏感情的心。他要感情,但卻不知道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表達――他看女兒時,常常不耐煩,鄙視,認為她的存在是多餘的,或者認為她太過驕傲,不夠順服。他心目中的女人應該是那種嬌弱、順從、沒有自己的感受、可以不被尊重的。而蘇慕從來都不是,她繼承了母親家族的清高,自尊心很強,這都讓他很不愉快。同時,他也覺得她的學費過多,希望她能儘早脫離他的撫養,自食其力。

父親魯莽的內心,沒有寬鬆平和的餘地,他喜歡做的,就是爆發他的不滿和不安,去傷害周圍的人,這樣,他就覺得好受了――他並不知道自己令別人如何痛苦萬分,他只是以此為樂。很簡單的例子,他喜歡在飯桌上發火,當他的怒氣和挑釁朝向女兒,讓女兒氣得扔下碗筷回到房間後,他仍然會追過來大聲拍打房門,進一步瓦解她。他知道她可能會哭泣,但他更不懂得如何處理眼淚,他會很不耐煩,大聲挖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