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確信此刻身在魔界,寧有一定會以為自己又重新回到了修仙界的洞府裡,進行著新一輪的修煉飛昇。
不過,駐足數分鐘後,就倍感絲絲涼意。這讓寧肖很是舒服。只是面前的這女魔頭,卻顯得有些痴呆與麻木。
想知道石驛還有別的客人嗎?她搖頭。
想知道房中床鋪這等巨石從何頁來?她亦搖頭。
想知道水泉或是水井所在何處?她終於不再搖頭,朝院後揮揮手。
穿過一條涼爽的石頭通道,有犬吠,卻弱卻緩。
這是一塊豁亮敞廣的石頭圍牆的大院子。院當中有一口水井,井邊有一道大石槽,大得可以並排躺下四個人。槽裡清水涼涼,寧肖就急急地一頭扎進去,卻又怕髒了人家,又忙忙抽身坐在池邊,張著嘴巴,讓水緩緩地流到口中,甜也鹹!
看井架也是石頭的,更覺得這驛站怪怪的。看牆犄角旮旯,爬滿了爬秧,往裡一些,大片大片的是濃綠的辣椒地,有鮮紅一兩點標誌要成熟的。
寧肖凝視著石槽裡那粼粼漣漪,頓覺這“石驛”會不會是這井槽的景緻變異而來,實為“石漪”。那樣,趣味就多了起來。多出來的更多的是對“十一”的妄解。
想問那女魔頭,她卻在遠遠的牆下搞菜,捏下一根根瓜秧梢,搭在手臂上。多了,人就掩進綠色裡了。
其實,妄解也不無道理:你看,這石屋、石牆中的石頭,或巨或微,大小不一,但都石石相依,密不可分,牢固可用“如石益堅”來形容了。此處,也就有了“石依”、“石益”可釋了。
其實,不盡然!
井口上一人多高的石頭井架上,有一隻玲瓏剔透的石雕大鳥。此係遠古密籍中才有可能找到的一種鳥,形如鴛鴦,名為鷁,擅高飛,古時河湖的船頭上就會常畫此鳥像,以示吉祥。有舊詩為證:“畫鷁中流動,青龍上苑來”。
寧肖也是成為神將之後,才在神殿的收藏室裡,無意中看到這些的。否則,她現在都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認出來。
荒漠的風,來到院子裡就涼了。可石屋,可小院,不敢想見,這是在萬里無居家的荒漠之中。
她來汲水,寧肖向她笑,想到水會讓笑燦爛一些。她卻說她知道寧肖是誰,將要所往何處。接下來,她又說她夫婦二人是從神界來到這魔界,隱居在此。不曾想,她的亡夫剛鑿完石棺,喝下了第一口突湧的井水,就形銷神散了……
這時,燭光突然熄滅,屋外隆隆山響,似有百萬兵車而過。她說——這是沙塵暴。
她用很平淡的語氣在說沙塵暴能橫掃這兒的一切,惟有不能動搖她的石屋。
於是,在黑暗的氛圍和沙塵暴的嗚嚎之中,寧肖就有了一個想頭:所有生靈的生命終結,最終該是一塊石頭,而不該是一坯泥土。生者不斷地去把石頭壘砌向上,就像壘砌一座金字塔,底座是無休止地加寬加大,高度無休止地增進增長。死者變成石頭,生者就搬去搭砌,死者又把生者托起託高。慢慢地,生者和死者就都走向了同一個地方……
翌日清晨,寧肖就要告別石驛,告別女魔頭,要上路了。
荒漠上的小路因為走的人少,似隱似現,不很清晰。但清晰的荒漠上,超過拳頭大的石頭卻是很少。
這時,寧肖很清楚自己會在前方的路上倒下去。她希翼那時自己會變成一塊大一點的石頭。更希翼下一個生者,能把她砌在腳下……
女魔頭送寧肖出了石屋,送上了路。花白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還編成了兩根小辮。她的面容輕鬆和緩。她揚了揚有枯瘦的手,似乎在說:“再見!”
寧肖亦笑著揚手回應,然後踏步上路了。前方,太陽正在升起,她卻感覺自己的心正在慢慢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