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後,二人有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約會。
陳蓮給薇薇安打電話借車,約好傍晚去取,然後她靠著廚房的門框,一邊看書,一邊看石嘉木手忙腳亂準備野餐。這次他做的是帕爾瑪火腿烤雞,還有面包,鷹嘴豆,沙律,奶昔,用到的材料很多,做法也很複雜,差不多花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趁著晨曦和涼風,他們驅車前往月見江北的沙湖溼地公園。
雷克薩斯SC430駛出江底隧道,穿過泗水開發區一路向北。公路向遠方延伸,一眼望不到盡頭,兩旁是荒蕪的土地,房屋坍塌,雜草叢生。幾年前這裡還是大片肥沃的良田,向泗水城供應本地出產的糧食、蔬菜、經濟作物和農副產品,城市化程序吞噬了一切,在新的鋼筋混凝土森林矗立起來之前,蒿草和荊棘取代耕作的農夫,成為土地臨時的主人。
鋼筋混凝土的森林令人窒息,為了平衡城市急速擴張帶來的弊端,在泗水開發區的最北面,新一輪擴張的起點,坐落著省內最大的溼地公園——沙湖溼地公園。
公園佔地數千畝,以沙湖為中心,構建了一系列主題景觀。在石嘉木看來,這些景觀充斥著人為雕琢的痕跡,拙劣刺眼,只有少數幾處還保留有原生態的溼地環境。
某種意義上,建設即破壞。
陳蓮停好車,與石嘉木肩並肩走在湖邊的堤岸上。
天色略有些陰沉,風吹過湖面,溼潤的水汽迎面而來,給人清新的感覺。石嘉木心不在焉望著那些溼地景觀,一顆心活潑潑地跳動,他在考慮向陳蓮說些什麼。
他們繞著沙湖兜了一個大圈子,在湖邊一座亭子裡休息,開啟揹包,開始吃野餐。
石嘉木嚼著麵包和雞肉,用礦泉水衝下肚,沒話找話,談了他對溼地公園的看法——人造景觀是對溼地環境最大的破壞,就像清人篡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一個道理。
陳蓮默默聽他發議論,這時插嘴打斷他:“它們需要時間。”
“什麼?”石嘉木錯愕地問道。
“我是說,它們需要時間,磨去人為的痕跡,不協調的部分,最終成為溼地的一部分。就像新修的房子,只有經過時間的洗滌,等牆壁褪去新白,斑駁開裂,院子裡長滿苔蘚和藤蘿,才有之前沒有的……用你的話講,之前所沒有的味道。”
“你說的那是木結構的老房子。”
“道理都一樣。”陳蓮輕輕笑了起來,“在英國,如果經濟上允許,人們寧願住有幾百年歷史的老房子,那樣的房子,是會跟古老的街道、城市、乃至整個國家一起呼吸的。但在這裡,你們似乎沒有耐心,房子也好,街道也好,總是拆了又造,造了又拆。該怎樣形容這種心態呢——浮躁,功利,自卑,激進,似乎都有一點。”
她側轉頭看了石嘉木一眼,“不過,在這座城市裡,能找到那麼多有趣的書,能有你陪在我身邊,這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也都無關緊要了。”
石嘉木木訥地望著她,他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因為有陳蓮的存在,變得不那麼刺眼和不可接受。
陳蓮吃得不多,淺嘗則止,石嘉木收拾掉殘羹冷炙,二人又坐了片刻,沿著來路往回走。
陳蓮主動挽住他的胳膊,小鳥依人般走在他身旁,肌膚的接觸讓石嘉木身體僵硬,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與異性親密接觸,他覺得自己在做夢。
雖然只是單純的散步,對石嘉木來說,走在她身邊,不即不離,哪怕不說話,也是一種幸福。
雷克薩斯SC430停在不遠處,陳蓮放慢腳步,平靜地告訴石嘉木:“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我想,也會是最後一次。謝謝你這些天為我做的一切,我明白你的心意。”
她的聲音是那麼冷靜,就像她的體溫一樣。石嘉木的心不斷往下沉,他清楚地感覺到,即使緊緊抱住她,把再多的熱量傳遞給對方,也無法溫暖她冰涼的身體。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有一個人,我願意和他度過一生,那個人就是你!”
“……可是,沒有如果,對不對?”
陳蓮沉默片刻,溫柔而無奈地笑了起來,“是的,沒有如果。”
石嘉木沒有追問為什麼,他挽著陳蓮的手繼續走下去,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話已說出口,覆水難收,任何解釋都是多餘的。哀求和失態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低到塵埃裡,即使從塵埃裡開出花來,也不是他想要的。
悲哀像大毒蛇,纏繞著他的心窩。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事到臨頭要真正看淡得失,又有幾人能做到。石嘉木捫心自問,他只是一個凡人,與這個世界上的碌碌眾生並沒有本質差別,所謂在人生的河邊散步,只是他逃避努力和付出的藉口而已。
他與陳蓮,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