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睡熟了,我才揉了揉發麻的雙腿走出屋外。
外頭夜深了,小院裡的幾株翠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竹葉抖動著,隱在光與暗的交界處,看不真切。走了幾步,來到寬闊的地方,抬眼就能望得到一輪新月如鉤,涼薄悽白的餘暉落在手背上,就像塗了一層瓊脂膏子。
我最擔憂的,應該是怕身體裡的十香素蕊危及孩子。明明不想關心,如果投入太多感情,只怕走的時候難以獨善其身。但還是忍不住......
隨手摺下一段竹枝,側身出擊,枝尖在空氣中劃出一個凌厲的弧度。
好久不練武,生疏了許多,好在底子還有。
正要進行下一個動作,小腹抽搐了一下,有些輕微的疼,好像在抗議我此時此刻的動作。
無奈之下,只得作罷,先回寢房休息為好。
孩子氣地把手中竹枝丟出去,萬萬沒想到正好打到紅袖的腳尖。
她挪了挪步子,踏著月色光輝,淺橘色交領衫裙,溫柔可人。手中還端著雞湯,遠遠的香味就傳過來了。
我初次見她,覺得像十幾歲的少女,後來發現無論聲音還是為人處世都更加老練,應當是有二十好幾了吧,只因長了一張稚嫩的臉才讓人誤解了年齡。
她看見我,就直徑走過來,手裡一盅烏雞枸杞湯,色白清膩,香味撲鼻。
我也走上去,好心告知她:“他這會子睡下了。”
她笑了笑,將小盅送到我手裡。“這個不是給王爺的,是給錦姑娘的,你身子重,多補補身體。”
說到底,經過之前那番折騰,確實感受到飢餓,就差肚子叫了。
紅袖引我在小庭院的四方石椅上坐下,頭頂是參天槐樹,月光斜斜打在錯落有致的葉子上,朦朧光影落在臉上。
湯勺輕輕攪動著,幾顆紅豔豔的枸杞漂浮在頂上,甘甜和微鹹交織在一起。
“有些事情,紅袖想跟姑娘說。”她不自然地捋了捋額前碎髮,像是下了什麼決心,長長吁出一口氣。
我只顧著喝湯,難得沒有反胃,趁時間多吃些東西。
“王爺其實,從小就遭人唾棄,受盡了苦楚。”她聲音幽幽,自夜中散發。
我停下喝湯的動作,暗中思慮,據說北宇瑾辰是先帝最得寵的皇子,從小錦衣玉食,怎麼從她嘴裡就變成這副說辭?
她繼續道:“他五歲那年作為質子送去涼西,整整度過了兩年暗無天日的時光。他去涼西那年,正好是您,德欣帝姬出生的一年。”
一口湯噎進嗓子口,止不住的咳嗽起來,牽動著心肺,好不容易才勉強壓制下來。
紅袖淡淡掃視一眼,說:“你看他,永遠是淺笑示人,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無論是涼西還是北燕,沒有人喜歡他。在北燕,先帝讓所有人誤以為王爺就是儲君,其實他十分嫌惡這個孩子,但只有這樣,所有的暗箭明箭才會衝著王爺一個人來,真正的儲君就能夠安全的活著。涼西更甚,因為是質子,宮人們都盡己所能的虐待他,他只有笑著,才能讓對方感覺他沒有威脅,減少傷害,久而久之,竟然成了習慣。那兩年,他睡羊圈,吃剩飯,苟延殘喘著,你應該知道他拇指是斷的,白玉扳指是為了掩蓋傷痕,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的手指是因你而斷。”
“不可能!”激動之下,拂袖打翻了湯汁,油漬飛濺到她臉上。“你謊話連篇,其言可笑!首先,史書上從來沒有記載過北燕送質子的說法,其次,就算他是質子,涼西滅國時我才一歲多,不可能有什麼交集!”
紅袖也站了起來,緊緊的凝視著我,眼瞳中倒印出我慌亂的身形。
“你信史書?歷史上哪個國家不會為了掩蓋自己的汙濁而刻意隱瞞真相?至於手上的傷痕,你去問問他,究竟是怎麼斷的。對了,還有一件事,他的母妃是涼西人,也死在了涼西故土上,兇手就是你可親可敬的二長老,涼西禁軍首領。”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我無力退後,背抵著樹幹,勉強站穩。
腦子裡亂成一團麻,隨時隨地都有可能爆炸。
她轉身背對著,慢慢遠走,聲音很輕:“紅袖是涼西路瑤族人,今年三十七歲,說起來與帝姬您是同族人。”
路瑤族……與涼西皇后是同一族,也就說她認識我的母親重紫?路瑤族確有駐顏異術,但也只有極少人知道,她怎麼可能......
我不敢往下想,恐懼從心底纏繞著,緊緊扼住喉嚨,張開嘴,除了冷風呼呼下灌,什麼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