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董哥,周曉波猜的沒錯,司馬元英舍友果然知道司馬元英校外的住址,就在藍月亮小區27號樓二單元1709室。離明川大學不遠我和小林打算現在就過去,找物業要業主的聯絡方式。你要過來嘛?”董成海剛和陸明聊完沒多久,歐陽芸溪就給他打電話,彙報他和小林從司馬元英舍友那裡問出了司馬元英在藍月亮小區的具體住址。
“很好。我就不過去了,你跟小林過去就行。”
不知為什麼,董成海跟陸明聊完後心情竟莫名地低落起來。從常人的角度來說,無論是司馬元英還是陸明,在對待社會、對待人際關係的態度上都給人以過於消極的感覺。可從常理推斷,一個人消極地對待社會往往是因為鬱郁不得志或是在成長的過程中遇到太多挫折從而以逃避的方式來面對這個社會,用極端的方式來抱怨這個社會。
可司馬元英和陸明並非如此,就拿司馬元英來說,他一直生活在幾乎沒有社會壓力的大學校園裡,學習成績優異、深受老師喜歡,家庭環境也不錯,也不存在“懷才不遇”的情況,實在想不清有什麼理由可以促使他去以消極的態度面對這個世界。
高材生對於董成海來說並不少見,他小叔家的大兒子就是京都大學生物工程專業的博士生,自己當年孩子上學時勉強也算得上警官大學的高材生。無論是他小叔家的大兒子還是他自己,都跟司馬元英和陸明不一樣,上學時他們努力地跟老師和同學們處好關係,得到老師的肯定和同學的信任是讓他們很開心的事情。畢業後在各自的崗位上勤奮進取,積極融入社會,雖然有時候會很累,會遇到很多不順心的事,有時候也會委屈自己、違背自己的意願去做某些自己並不願意做的事,但總體上來說還算可以,至少生活得不錯。他一直以為無論是大學生還是過早就走入社會的年輕人,無論他們從事什麼,最終的目的不都是透過自己年輕時的努力為自己以後的生活提供足夠舒適的環境和條件嘛?
董成海突然意識到司馬元英和陸明的消極並非人們通常情況下所理解的消極。一般理解的消極是一種明明很在意卻努力假裝不在意的態度,而司馬元英和陸明對待這個社會則是一種根本不在意的態度。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這個社會,所以就不會去計較自己在這個社會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也不會在乎這個社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圍繞在他們身邊;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這個社會,所以就不會去關注身處於這個社會中的人,不在意這個社會中的人會對他們作出什麼樣的評價;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這個社會,所以他們在決定自己做什麼、不做什麼時不會去考慮社會的條條框框,也不會去在意他們所做的事對整個社會而言意味著什麼。
只是,那些不在意社會眼中只有自己的人不都是極端自私的利己主義者嗎?這些人通常不都會不擇手段地爭取自己想要的嗎?董成海搖了搖頭,極端自私的利己主義者並不排斥社會,恰恰相反,他們會積極地融入這個社會,因為他們要從這個社會中獲得什麼,比如名聲、財富、權力等。
董成海站起來,走到窗前,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他望著窗外馬路上擁堵的車流,隔著玻璃都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喇叭聲。董成海把視線挪開,望向中山大街對面的辦公樓,他看到對面辦公樓5層的某個房間,一個看起來像是某家公司老總的中年男人正在落地窗前用望遠鏡望著天空。
就在這一刻,他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句話:如果司馬元英和陸明他們不在意這個社會是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打算從這個社會得到什麼呢?是的,只有無所求才能真正做到完全不在意。只是,一個人毫無所求地活著可能嗎?不,不是毫無所求,只是他們想要的是哲學,活著用周曉波的說法是獨立地認識這個世界,而這個東西是社會無法給予的。既然他們想要的除得自己誰都給不了,那麼他們自然就可以不在意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除了吃喝拉撒睡,除了健康地活著,這個社會還有什麼是需要他們爭取的呢?
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會打算將自己一生的精力都投入到那些無形的東西上呢?不為名、不為利、甚至不為享樂的人生不會很枯燥嗎?又是靠什麼動力支撐下去的?
董成海自嘲地笑了笑,他發現自己剛剛所疑惑著的問題之所以會成為問題無非是因為他以正常人的行事邏輯或價值觀,甚至是以自己的行事邏輯或價值觀為標準去衡量司馬元英和陸明的價值觀。只有從社會上一般人的價值觀或者他的價值觀出發,不為名、不為利、不為享樂的生活才會枯燥、才需要動力,因為他們的價值觀本身就已經暗含了對名、利以及享樂的需求。沒有對名、利和享樂存有需求的人生又怎會覺得沒有名、利和享樂的人生枯燥、又怎會需要動力支撐呢?!
“自性自在”,他突然回想起去年因為一件案件遲遲沒有偵破、工作壓力大,情緒持續低落,異常煩躁時,他爺爺在與他下棋時所說的話。現在想來,自性自在就是活得真實,而所謂活得真實不過是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然後長久地堅持下去,不去在意這個社會其他林林總總、五彩斑斕的東西。
他很羨慕司馬元英和陸明能夠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佩服他們有那個魄力真正做到眼裡只有他想要的東西,再無其他。或許這就是哲學的魅力,哲學從不教人做人,哲學所教的是怎樣做自己。作為一個哲學門外漢,他為自己對哲學能夠有次理解感到很驕傲。
董成海想起下午翻看司馬元英手機時在空白背景桌面上的一句話: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那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他並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司馬元英說的,剛看到時並不很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也沒去細想,現在他覺得這句話意思清晰了很多,同時他覺得不管這句話是不是司馬元英說的,這句話對司馬元英的影響都很深。
“請進。”董成海依舊持續地思考著,辦公室外傳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把他拉回了現實。
“董隊長,還沒下班啊?”來的人是技術科的小劉。
“你不也還沒下班嗎?幹刑警的哪有什麼工作時間啊,一有案子全天都是上班時間。”董成海像是自我安慰又像是埋怨。
“我正準備下班呢,跟你彙報個情況,彙報完我就回家了。”
“還是你們工作輕鬆。”
“我們從你們之前送來的司馬元英的牙刷中提取了牙刷上面的殘留物,在殘留物裡發現了DNA資訊,經過我們再三比對和堅定,可以確定與死者的DNA一致。”小劉並沒有搭腔,只是略微笑笑,然後直接說事。
“好的。辛苦你了,小劉,趕緊下班吧。”
董成海並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黃石沙灘上那具面容被高度毀容、指紋資訊也被破壞的屍體,董成海現在心裡幾乎已經確定死者就是司馬元英,現在就缺司馬元英父母的認屍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