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然睡得很熟，前所未有的熟。男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味被冬風吹得擴散到車廂裡的每一個角落。她便是嗅著這股味道，看到了眼前白茫茫的一片。/p

從她被拋棄的中學時代，到她孑然一身的大學時代，再到她獨自奔赴熱帶雨林的特種兵時代，最後到她進入刑偵大隊工作的時代……/p

所有的所有，好像一部慢放電影一樣在她的眼前迴圈往復，然後停留在她身死的那一刻。看著自己的屍體躺在覆滿水的冰冷浴缸裡，她彷彿還能感受得到那種入骨錐心的寒意。/p

放肆歡笑的女人，低聲交談的男人，滿地帶血的針管注射器，以及自己身上那道道可見白骨的刀口。/p

她閉著眼睛耳邊卻清晰的聽到一聲又一聲無情機械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順著她父親跳樓自殺的訊息。/p

就好像整個人置身於虛空之中，周然漠然的看著這一切，臉上說不清是悲憫還是難過，她的眼睛如同暗壑的枯井，漆黑得望不到底。/p

慢慢的，她的嘴角似乎動了動，眼中乍然曝發出異樣的幽光。細長的手指撫上瑰麗的眼角，咯咯的笑出了聲音。/p

…………咯咯……咯，生亦無歡，死亦無苦；天不亡我，天卻亡我。亡的是林言，不亡的是她周然，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啊……/p

上帝原本想給予的是生的希望，是光明護佑，然而……他可能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所給予的生的光明，卻滋生了一隻崇尚死亡的惡鬼。/p

我心向往著死亡，你卻偏偏賜予我重生。我本該攜帶著刻骨的仇恨步入塵土或化作飛灰……你卻偏偏讓我以怨戾為刃，向光明索取孽障……/p

吾萬能的主真的是可歌可泣，可嘆可詠啊……讓我都忍不住想要頂禮膜拜了，呵呵……呵呵……/p

“周然……周然……”/p

重複的低喚從空中傳來，周然顫抖著眼睫，在熱氣暈染的白霧濛濛中看清了男人稜角輪廓分明的臉龐。/p

“吃了飯再睡。”/p

男人單手撐著座椅，另一隻手還放在她的肩膀上保持著搖晃的動作。/p

她看著他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罕見的發著呆，愣愣的看著他。/p

顧城則看著她呆呆的樣子，抬手將她發頂豎起的頭髮撥下來，忍不住屈指揩了揩她趴在座椅上被壓出的紅印，輕輕地詢問。/p

“還要再睡會兒嗎？”/p

她搖了搖頭，看著他。/p

“顧城則？”/p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臉頰邊頓住，墨色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她，從喉嚨裡沉沉的發出了一個音節。/p

“嗯……？”/p

“你信因果嗎？”她啞著聲音，開口問道。/p

顧城則看著她清潤得似乎含著霧氣的雙眸，聲色低沉，“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p

“這三千大千世界，我遇見你是因還是果？還是前世遇見是因，今生重逢是果？”/p

她回視著男人神秘莫測的眼睛，一字一句得如同在他耳畔廝磨。/p

“是，也不是。”男人看了她半晌，才涼涼的開口。/p

他想，是因果，也不是因果。是因果，大概真的是前世因，今生果。不是因果，是因為他拜佛，卻不信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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