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快入夜時,魏軍才在俘虜指認下,找到了賈復的屍體,將其收斂後,抬到打掃戰場的橫野將軍鄭統面前。
“死因呢?”鄭統手臂也捱了一箭,包紮後吊在胸前,聽到這個訊息,他還有些惋惜。
鄭統生平最敬重猛將,猶記得白日大戰時,賈復作為漢軍先鋒,驍勇無比,數突魏陣,甚至斬了他手下一個校尉。但在戰至正酣時,炮聲響起,賈復雖未直中炮,卻被受驚的戰馬甩落,卻仍奮力殺敵,直到漢軍鳴金,這才恨恨而退。
沒想到,卻死在了且戰且退的半路上。
“失血過多,力竭而亡。”軍醫如此稟報,他們檢查了賈復的傷勢,發現他雖然多中箭矢,卻沒有致命,唯獨腹部肋下捱了一刀,刀刃透甲而入, 劃破肚皮, 導致腸子都露出來一截。
換了一般人,這麼重的傷,鐵定要躺下了,但賈復竟只用布料隨意一紮, 便重新投入戰鬥:魏軍也直到戰鬥結束, 才知道劉秀竟親將丹陽兵冒險,賈復正是為了掩護劉秀撤退, 才拼死一戰。。
鄭統揭開草蓆一看, 這賈復死去時依然雙目錚錚,這算是死得其所麼?
“拖腸大戰, 不愧是‘折衝千里賈君文’啊。”
鄭統唏噓不已, 一同清理戰場的衛尉第七彪卻不以為然,說道:“賈復固然勇銳,但他盤踞丹陽、武當之際,陛下便已派人招攬, 賈復竟斬了魏使, 寧可為公孫述、劉秀效命也不肯投靠大魏,選錯了邊, 跟錯了人, 便是這種下場!”
言語間彪哥還有幾分得意, 他可恨透賈復了, 早間第七彪麾下五千兵被賈復從詐敗追成了真敗, 相比於同僚們, 丟盡了臉面, 他可不是善人, 想要想割了賈復的腦袋,辱其屍身發洩恨意, 但鄭統認為不可,二人最後爭執到第五倫處。
第五倫頗為冷酷:“斬首後傳於上庸、房陵, 鄧奉尚在兩處負隅頑抗,驃騎馬將軍偏師不能攻克,讓彼輩看看,逆我者的下場!”
但末了又道:“至於屍身, 且就地埋葬,他日可與首級複合。”
第五倫確實沒工夫搭理跟他不熟的賈復,他已移師於剛剛佔領的當陽縣城, 正接待一位“故人”。
此人正是漢將王常,原來, 白日丹陽兵在當陽河北遭到魏軍炮轟伏擊,縱然全員勇猛,也陷入了潰敗。因劉秀亦在其中,漢軍指揮系統癱瘓,各部群龍無首,或各自為戰,或提前撤離戰場。
倒是王常, 剛會戰時,綠林老兵頗為拉跨,被萬脩壓著打, 之後不斷有逃兵出現, 但王常本人,卻策應劉秀退到當陽河南。劉秀是安全了, 但王常卻難以突圍, 最終被俘。
王常被縛帶到時,第五倫難得站起身,朝他頷首:
“王將軍,吾等又見面了。”
王常看著眼前不再年輕的第五皇帝,也一時恍惚,想當初天下反莽,各地勢力都擁戴劉姓,一時間西漢、北漢、綠漢並立。而第五倫這個反新第一干將,卻頗為雞賊地只稱“魏王”,他坐擁長安、河東、河內、魏郡,頗具勢力,成了諸漢都想爭取的物件。
當時王常還是更始政權的“舞陽王”,但心裡是向著劉伯升的,他唯恐劉伯升入關中後與第五倫火併兩敗俱傷,遂擅自去河內遊說第五倫,勸他接受劉玄的印綬,做一個“大漢魏王”豈不美哉?
那會第五倫才二十多歲吧,其善變心機,就給王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非但不接受條件,甚至巧施離間,最後這場會面不歡而散。再之後,就是王常協助劉伯升進攻關中,被魏軍在潼坂大敗……
第五倫不以階下囚對待王常,令人鬆綁賜座,他倒也懶得寒暄,直接道明意圖:“當初將軍勸予歸漢,投桃報李,今日予也希望將軍能降魏,如何?”
王常緩緩抬起頭來,目光中有對生的騏驥,但嘴裡的話,卻直面死亡。
“王常早年未遇明主,直到昆陽一役,才知道誰才是真命天子,在中原輾轉多年,先被魏王所敗,又遭赤眉之亂,狼狽南奔。蒙漢皇不棄,仍收容我與諸位綠林將校老卒,給吾等一個安身之所,王常一直愧疚在南陽時,未能堅持擁立劉伯升兄弟,君恩不曾有報,豈敢生出叛心?”
他伸出手,請第五倫重新將自己綁上:“更何況,十多年來,不論為更始,還是東南之漢,王常一直站在炎炎漢旗下奮戰,習慣了這顏色,寧可蒙著它下黃泉,不想換色了!”
第五倫瞭然,嘆道:“當年河內初見,予便知王顏卿心如金石。”
“今日一見,君心堅依舊,不愧是綠林老將,殘漢砥柱啊。”
他一揮手,讓人將王常帶出去:“送王常將軍上路!遂其心願,以漢旗隨葬!”
王常彎腰長拜,以表感謝,旋即慷慨而出!
第五倫指著王常背影,對帳內諸人說道:“先是賈復死戰,再是王常赴難,劉秀之得人,不亞於予。”
他之所以想要招降王常,是因為經此一戰,漢軍主力泰半覆滅、被俘,足足有三四萬人,逃走的那一半,也將在西涼騎、三河騎追擊下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