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聯的艦隊正在前往地球,一路上,超光速的航道平靜極了,似乎散發著一股無聊的味道,燻得眾人昏昏欲睡。大家都知道這是一次展示星聯力量的行動,威嚇那些剛剛進入太空時代,可能正在為超光速航行歡呼雀躍的傢伙。那些“原始人”,應該要重新認識一下宇宙的廣闊,認識一下鄰居,認識一下這個銀河系的管理者。
他們肯定能夠看到震驚的表情,很大可能會被當做神靈對待。一個剛剛進入曲速的文明,在技術上毫無優勢,也不可能積累多少資源,因此當艦隊出現後,他們會在所有方面被壓制,只能加入星聯,為星聯提供智慧和活力。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在星聯中,能夠實現技術爆炸式、跨越式發展的只有那些擁有極大外部壓力,時時刻刻處於憂患狀態的文明。而那些科技已經足夠保障自己的安全,已經沒有對手,或者在某種程度上達成絕對平衡的文明,它的步調會大大降低,發展會陷入困境。
在時空中,似乎有一堵無形的技術牆壁,它可以被無限接近,但無法突破。許多文明的逐漸停滯,最終沉寂下去。他們不想讓自己的後人承受單調的折磨,也失去了進步的信心,於是關閉了自己,等待後發的文明能夠突破屏障,哪怕踩著自己的肩膀也可以。
因此星聯立了規矩,新的星際文明要適度壓榨,但是要避免它們被其他更發達文明隨意消滅。新文明的唯一價值就是努力研究,努力在科技樹上攀爬,不管是爬得更高還是將道路拓寬,這都是值得鼓勵的。星聯裡面,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拔苗助長,特別是將高等科技白送給還未發展起來但是很有潛力的文明。
為了給發展中文明提供壓力,星聯的艦隊東奔西走,沒事兒就嚇唬嚇唬人。它們經常會提一些過分但是能夠輕易滿足的要求,彷彿總是用手指硬戳發展中文明的腰眼子。死,肯定是不會戳死的,但總會讓它們覺得痛。
“還要航行一段時間,正好也到了輪班的時候。大副,你……”
脖子上長了個海龜腦袋的艦長正要交接崗,艦橋各處就瘋狂地響起了警報聲。動力系統警報、護盾系統警報、生命維持系統警報、導航系統警報。引力波雷達上,數十個高速亮點闖入了超光速航道內,空間劇烈擾動,艦隊所有星艦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並且全都被甩出曲速,如同狂風中的落葉一樣在太空中無助飄飛。
艦隊遭到襲擊,艦隊沒有損傷。離開曲速之後,所有的警報似乎在一瞬間全部終止。戒指護衛艦將它們攔了下來,不准它們繼續前往地球,但是也沒有做出進一步的行動。那些銀白色的圓環形護衛艦沉默地懸浮在黑色的太空背景中,如同冷漠的哨兵,無形的目光將無窮的壓力帶給星聯的艦隊。
“進入戰鬥準備,並向它們發出詢問,問問它們是不是想和星聯開戰?”海龜模樣的艦長向全艦隊發出指令,一邊用激昂的談話鼓舞士氣,一邊秘密向星聯總部發出求援的訊息。
對於星聯發來的通訊,戒指護衛艦統一回復:“這裡是艾瑞克斯的艦隊,你們被暫時看管,直到艾瑞克斯與星聯的交涉得到結果。”戒指護衛艦的數量比星聯的艦隊完全相同,可以做到一艘盯一艘。它們總能打斷星艦啟動曲速的企圖,同時保持在亞光速時的機動性優勢。
星聯的艦隊進行威嚇射擊,沒用;它們進行低功率非致命散射,沒用;全功率齊射,沒用;整個艦隊的所有火力集中到一艘星艦上,甚至動用了對星球的武器,還是沒用。那一艘戒指護衛艦根本不閃不避,只是張開引力屏障,任憑星聯掀起狂風驟雨,它也沒有絲毫動搖。
只用了三十分鐘,星聯的艦隊就已經服氣了,老老實實接受看管。海龜艦長也想清楚了,走是走不了,打又打不動,剩下的要麼在這裡老老實實待著,要麼試試自己能不能頂住那些神秘星艦的活力。在沒有星聯準確回信的情況下,它不想用手下的性命測試敵人的火力強度。
同樣的事情不止發生在這支星聯戰鬥編隊身上,還發生在星聯的總部,以及它們各個重要的資源、建設、交通與行政總部。艾瑞克斯派出數百隻戒指護衛艦組成的編隊,每支編隊由幾十到上千艘戒指護衛艦組成,每一艘戒指護衛艦都安裝了引力屏障,單獨就能抵禦星聯任何規模的火力攻擊。當初複合進化人好歹還有清零炮,勉強能夠繞過引力屏障,癱瘓戒指護衛艦的系統,算是有還手之力。而星聯還遠沒有發展成複合進化人,他們拿戒指護衛艦完全沒有辦法。
艾瑞克斯並不想讓事態變得更加嚴重,因此他禁止戒指護衛艦進行攻擊。在展示力量的同時,他也透過戒指護衛艦向星聯發出通訊,嘗試進行外交溝通。
他的想法是好的,但他突然派出的艦隊導致了星聯的混亂,整整三十個小時後,他的通訊才被星聯發現。為了確認他的身份,尤其是確認艾瑞克斯對這些強大星艦的實際指揮權,星聯又耗去了三十個小時。即便如此,談判進行的也不順利。
“我如果用自己的武力來拿,那我想要的肯定都能得到。我現在不使用武力,表現出合作的態度,反而拿到的會更少更慢?這是什麼道理?”
“你不用費力進行戰爭,成本降低了,所以……”
如果從成本收益角度思考,那麼不進行戰爭時,星聯不僅可以節省成本,還可以減少損失,包括保住自己的存在,因此星聯的這套說辭就有點胡攪蠻纏的感覺。
艾瑞克斯完全有能力摧毀星聯,但他覺得自己若以此為要挾,那他的水平就還不如複合進化人。他覺得自己應該在複合進化人的基礎上更加進步一些,更強的力量用來構建更好的宇宙文明相處模式。其核心就在於一個簡單的問題:當強大起來後,會不會還和弱小者平等相處。
於是他耐著性子與星聯進行談判,同時實施維度絞盤的工程。新的白洞基地正在建設當中,抽調而來的黃巾力士大大縮短了工期。這已經是他第二十個白洞基地了,一切都輕車熟路,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他在技術和工程上已經沒有紕漏,同時也做好了心理建設,尤其是與星聯長期糾纏的準備,他萬萬沒想到……
在戒指護衛艦包圍並限制了星聯,談判還在來回拉鋸的時候,星聯沒了。
星聯的艦隊沒法開展行動,它的威望受到了嚴重傷害——艾瑞克斯應該提醒他們這方面的成本,但星聯自己也應該想到。既然星聯很明顯的失去了壓制力,同時還有外部威脅沒有解決,那麼脫離星聯就成了很多文明的選擇。‘招惹艾瑞克斯的是星聯,又不是我。’這樣的想法非常普遍。
當一個文明宣佈退出時,星聯不以為然;三個文明退出時,星聯重視起來;十個文明退出時,星聯已經基本失去了行動能力;五十個文明退出時,星聯已然沒了。它的名字還在,總部還在,艦隊理論上也還是星聯的,但它們全都變成了空架子。星聯依舊可以和艾瑞克斯展開談判,但是談成的任何事情,星聯都沒有實現它的能力。
這個銀河系的文明都來找艾瑞克斯談判,都想和艾瑞克斯達成雙邊的協議。艾瑞克斯理解這些文明的想法,它們每個都很現實,不想為星聯的前期舉動承受風險,不想與艾瑞克斯發生衝突。它們都是從有利於自己文明的角度出發,它們並沒有錯。
艾瑞克斯不想與每個文明都進行雙邊談判,佔用時間和精力不說,這樣談下去,他肯定會成為這個銀河系內星際文明互相關係的核心。雖然會在這個星系常駐一段時間,但他並沒有成為領袖或者調停人的想法。就算是算力足夠了,無人機和人工智慧星艦可以充當執行者,數量也夠了,可他總要離開這個銀河系的,那個時侯再讓這裡失去核心,重新陷入混亂?
經過深思熟慮,艾瑞克斯繼續與星聯進行談判,並拒絕了那些單獨來找他的文明。“別干擾我的工程,其他的我正在和星聯交涉,你可以去旁聽。”
剛剛退出來就回去旁聽?實施起來有些難度。艾瑞克斯用這樣的行動維持了星聯的存在,賦予它新的歷史使命,開啟了它的新階段。星聯充分吸取了差點解散的教訓,抓住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就這樣努力活了下來。它為艾瑞克斯新設了“系外文明關係條例”,收取了一定的報酬,給艾瑞克斯劃出了一部分施工空間,約定好雙方的權利義務。艾瑞克斯撤回戒指護衛艦,將它們佈置在施工空間之內,展示了尊重星聯協議的態度,從而將“權威”重新賦予星聯。
混亂剛剛開始,他就把勢頭剎住,重新將秩序拽了回來。在他的調解下,星聯認識並承認了自己的錯誤與不足,重新擁抱那些離開星聯的文明,至少明面上並沒有再製造隔閡。至於暗地裡,艾瑞克斯只知道隼鳥號的艦長被處理了,他的文明也受到了重大打擊,其他的他並不關心。
談判完成後,艾瑞克斯就把自己的重心移到這邊的地球附近,全力進行維度絞盤的建設。與此同時,他將時空球也帶了過來,在它的基礎上繼續建設,豎起了兩根半透明的劍刃形巨型天線塔。就在絞盤第一根絞索投入工作的前夕,時空球的巨型天線塔短暫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隨後重歸沉寂。
此時,艾瑞克斯已經在地球上安了家,山河道途號附近建起了新的居民小區,航天城的家屬順便都換了新房子,與他做了鄰居。由於地球的科技水平太差,帕噠梅不想讓他們的孩子在這裡學習,於是每天都花十分鐘的時間前往新進化者A星艦,在那裡讀書。
經過檢查,艾瑞克斯這個自然出生的孩子不適宜安裝腦控體,艾瑞克斯便也不強求,更是謝絕了達酈為她進行基因“升級”手術的計劃。好在她在元粒體方面有些天賦,艾瑞克斯便在這方面對她進行訓練,讓她在複合進化人的班級中也能保持領先。
這樣的生活非常平靜,每天都在稍有變化的狀態下重複著。艾瑞克斯很少離開地球,他在山河道途號上就能遙控麾下所有的星艦,遠端監督工程進度。不管他去哪裡,都會和帕噠梅提前說一聲,唯獨這次時空球上的劍塔閃爍之後,他一聲不吭,悄悄離開了山河道途號。
那是一次超遠距離的切片航行,艾瑞克斯在一秒之內跨過了大半個宇宙,來到一處佈滿小行星的區域。整整八千光年的範圍內,到處都是星球的碎片,這裡恐怕發生過文明毀滅級別的戰爭。冷卻的輻射和引力的風暴在這裡肆虐,這裡是星艦的禁區,平時根本沒人來。
艾瑞克斯將自己的切片重新組合起來,元粒體的領域在他周圍形成金色的光暈。一顆碎石飛來,碰觸到金色光暈,便從另一側飛了出去。他位於這個維度,但同時又不在這個維度,這是多維生物最有效率的防禦模式。
周圍只有飛行的行星碎片,它們對艾瑞克斯構不成威脅,可他還是升起了領域,顯得非常謹慎。閃爍著金色光芒的眼睛掃視周圍,然後在一片黑暗的虛空處停下來。艾瑞克斯揮揮手,對著那片空處擺出口型:
“社會學智慧,見一面吧。別去毀滅宇宙,別去毀滅一切重要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