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正以熱情的腳步向鹿城靠近,特別是午後,若在太陽下站上十分鐘,汗水很可能會流到眼睛裡去。
但千葉卻感覺不到半分暖意,相反,一顆心如跌落冰窖般寒意難去。
突如其來的噩耗導致她愛的男孩精神失常,簡單點說,宋英宸瘋了。這個完美得像藝術品樣的男孩在染毒、家變後成為了另一個人,各種意想不到的行為讓人扼腕——失語、恍神、嗜睡、發癲、扣錯釦子、喜怒無常、隨地大小便——有時他安靜無害,有時又易怒狂躁極具破壞性,完全不受控制。
但無論如何,那雙麋鹿般無辜的眼睛仍舊閃亮,與失格反常形成強烈對比。若非飽嘗過世事艱辛、人心醜陋,她根本無法直面那雙眼睛。
一年前為尋找真相她隻身來到鹿城,一年後,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不,不是再見,這兒的一切都那麼可惡可憎,骯髒不堪,就連離開也是被迫的,怎麼會期待再見。
是永別。
“英宸,別玩兒了,咱們走吧。”
她對蹲在一旁玩螞蟻的宋英宸說,見其鞋帶脫落,幫忙繫上。
“別動,我幫你係鞋帶,不然絆住腳會摔跟頭的。”她像幼兒園老師般溫柔耐心,宋英宸卻未給出任何反應,只是意猶未盡的俯視地面,看螞蟻成群結隊,浩浩蕩蕩,從樹下轉移至另一處巢穴。
一聲悶雷在遠處炸開,要下雨了。
她又朝面前這座庭院看了看。
乍眼望去,很多人會將此處誤認為公園或別的什麼公共場所,誰也想不到這兒竟是私家用地,而裡面住著鹿城首富及其家人。
當然,再氣派尊貴,這座府邸如今也是陰雲籠罩,即便享有赫赫聲名,也只是為登高跌重譜下的序曲。奧古股價連連跌停,好幾樁生意停擺,信譽度驟降至歷史最低。就連旗下幾處早已售罄的住宅、公寓、商業也受到影響,投資者紛紛要求退款,誰也不想再跟這個品牌這家公司扯上關係。
原因很簡單,賀佔霆那位漂亮能幹、熱衷公益的妻子與極樂場有重大關聯,此刻她正接受警方調查,等待她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而這些與千葉已經沒有關係了,還能讓她站在這兒依依不捨的,只有賀衝。
她搞不清自己究竟何等心情,是擔憂還是冷漠,是百般焦急還是幸災樂禍,是心有不甘還是恍若隔世,是戀戀不捨還是肝腸寸斷……
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放不下賀衝,自失去聯絡,她沒有一刻不想著他,不掛著他。她多想再見他一面,說聲“我走了,保重,後會有期。”
可沒時間了,盧美琴自殺前向她乞求的樣子永生難忘,若再不快點帶宋英宸離開,估不到還會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
“走吧。”她一手牽起宋英宸,一手拉著箱子,朝街對面走去。手機app上能夠看見,網約車司機還有兩公里就到,屆時他們將坐車去往機場,搭北上的航班離開鹿城。
與此同時,賀府大門忽然對向而開,從裡面駛出輛豪車。還沒來得及確定車上坐的是誰,對方先將她認了出來。
車越過雙實線朝這頭駛來,停在她跟前。
“楊小姐,你怎麼在這兒?”車窗搖下,秦洛那張吃驚的臉伸了出來。
她禮貌的回以笑臉,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秦洛又將視線移到她身後的宋英宸身上,見到陌生人,宋英宸警覺的躲了起來。
奇怪的舉止引起秦洛注意,稍稍觀察一番,他向她求證道。
“聽說宋公子他……”
她點點頭,咽喉一陣發乾。
秦洛立刻流露出同情的神色,感嘆道:“可憐啊,這麼一位風度翩翩的少爺……哎。”說著竟有些難過,估計是想起自家境況也不容樂觀。
“秦叔,賀衝回來了嗎?”千葉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希望能聽到令人振奮的答案。
秦洛搖頭,黑黑的眼圈令整個人看上去疲憊而無力。
“給老爺寫了封信,說什麼不喜歡現在的生活要去尋找自由。你看看,放著好好的少爺不做,那麼大的公司也不要,真不懂現在的年輕人在想些什麼。哎,氣得老爺是三天兩頭血壓升高,暈過去好幾次了。”
“他難道不知道家裡出事了嗎?”
“最好不知道,要知道了還不回來,就實在有些過分了。楊小姐,你要有少爺的訊息請一定轉告我,最好能幫我家老爺好好勸勸他。少爺從小就愛鑽牛角尖,又是個一根筋的暴脾氣,處理問題沒個輕重緩急。可任性歸任性,得選時候不是,再不回來老爺恐怕真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我給他打了很多次電話,都是關機……”想到賀衝或許最不想見的就是自己,千葉倍感失落無奈,“我傷了他的心,他肯定還在生氣。秦叔,待會兒我就走了,興許我走了他就回來了。”
“走?你要出遠門?”秦洛這才發現路邊還放著一個齊腰高的超大號行李箱。
“嗯,英宸的病不太樂觀,醫生建議北上找更專業的醫院治療,拖久了怕更嚴重。”
“他不等開庭了嗎?”
“盧阿姨已經不在了,不管怎麼判都只是再刺激他一次,何必呢。”她看看身後,宋英宸正痴痴傻傻的玩弄衣服上的線頭,舉止完全像個小孩,“他是無辜的,我不希望他再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