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周邊的地形只有在白天才能看清,特別是西面那片樹林,夜晚時很容易被誤當成低懸的雲層。一棵棵桉樹筆直的站在那兒,恰好又在坡地上,猶如眾多肅穆而冷靜的旁觀者。
賀依娜沿途尋找適才推車下水的位置,可每個疑似之處均經不起多看兩眼,悉數被她否決。她一遍遍喊道:“衝兒……賀衝……賀衝!”聲音淒涼無助,斷斷續續起伏在水庫之上,絲毫蕩不起一波漣漪。
腳踝被鋸齒狀植物劃出帶血的口子,鞋子也進了水,每踩一步都感覺冰冷從腳心灌入,直逼腹髒。坑坑窪窪的地面時常伴有青苔,隨時能將人滑倒——可她顧不了這麼多,她希望弟弟從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走出來,完好無恙,同往常般親切而熱絡的叫她姐姐,並不計前嫌,誠心實意原諒她所犯下的罪行。最好能給予一個擁抱,又暖又緊那種,這樣她的內疚才能得以消弭。
然而現實與希望相去甚遠,她幾乎圍水庫找了一週仍無所收穫。看著平靜的水面像看見死神的面孔,她終於知道絕望是怎樣一種體驗了。
辛慕一直跟在她身後,好話歹話說盡,即便口乾舌燥也令她無動於衷。她似乎抱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決心,久久不願離開這個地方。
“行了依娜,再耽誤下去被人撞見,麻煩就大了!”辛慕嚇唬道,為陰沉的氣氛又添一抹恐怖。
終於,賀依娜停下腳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崩潰大哭。
“衝兒,對不起……”
辛慕皺皺眉,沒好氣的將她拉起,先是拍了拍她褲腿上的泥土雜草,而後又幫忙理了理頭髮。
“依娜,聽我說,現實點,這下面幾十米深,就是頭大象掉下去也別想再爬起來。事情不想幹也都幹了,咱們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我知道你捨不得,可就算在這兒把嗓子喊啞了他也回不來。振作起來吧,別哭了,要在賀佔霆面前也這副樣子,咱們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她在奉勸的同時冷靜宣佈了賀衝必死無疑的結局。
“啊……”悲嚎裂帛般劃破長空,賀依娜意識到再也見不著弟弟了。
“我該死,我不該這麼對他……”她朝自己扇耳光,被辛慕攔住,“我太殘忍了。”
看著女兒面頰上幾根紅紅的指印,辛慕的心肝為之一顫。她將她攬入懷中,希冀用自己的溫度讓這具瑟瑟發抖的軀體鎮靜。
“相信我,他不會痛苦的,真的,溺水來得很快。”她在賀依娜冰冷的額頭親了又親,“就跟做場夢似的,不知不覺就結束了。”
“媽,我怎麼變成這樣了?”
“跟你沒關係孩子,是媽的主意,他要變成厲鬼也是找我索命,不會為難你。楚月琳曾經差一點就毀了我的幸福,她兒子現在又來毀你的幸福,他們是罪有應得,是報應。想想奧古,想想即將失而復得的東西,是他們逼我們這麼做的,對不對?”
“逼我們……”
“是,是他們逼的,我們也不想,我們只是自保。媽求你別自責了,抬頭挺胸向前看,忘了今天的事吧。”
“我沒想要他的命,沒想要他的命……”
“我知道我知道,不怪你,一切後果媽擔著。咱們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事到如今,賀依娜完全像被剔去了骨頭,軟弱無力,任憑母親連扶帶拖的朝停車處走去。她覺得這一切太瘋狂,瘋狂得有點不由自主,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早已萬劫不復。
車斜停在水庫前這條路的路肩,車頭對著坡地,後輪壓在主路上。在距離二十米的位置,辛慕開始從包裡掏鑰匙,但就在這時,某種風吹草動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突然停下腳步,像只諳熟捕獵與逃脫技巧的狐狸,謹慎的朝四周張望。
“媽……”發現她臉上出現異樣神情,賀依娜忍不住喚了聲。
“噓。”她嘟起嘴,豎起耳朵,警惕的將手伸進包,裡面有把槍。
好一陣鴉雀無聲加紋絲不動後,確定平安無事,她懸著的一顆心才稍稍放平。
“走吧。”她說,同時邁開步子,但步幅比之前寬多了。
就在這時,前方樹叢傳來響動,剛想把槍抽出來,順著那片搖曳的樹枝,一隻白鷺飛上天。
“呼……”虛驚一場,她不由吐了口氣,緊繃的神經徹底舒緩,“你邊上等一下,我把車倒出來。”她向賀依娜吩咐,隨即鑽進駕駛室。
啟動,掛擋,可視雷達顯現出車後方區域的影像。
剛把腳下離合鬆了鬆,想借怠速將車倒出來,螢幕上多出一雙腿。那是雙男人的腿,立在賀依娜後面,再從左視鏡看過去,賀依娜整張臉都是僵硬的。
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一隻黑色槍管便出現在正對太陽穴的位置,僅隔一扇車窗。辛慕本能的朝窗外看,卻聽見外面嚴厲喝斥道。
“熄火,手放方向盤上,快點!”
然後,她看見戴著面罩的特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