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從哥本哈根起飛,途徑巴黎轉機,轟轟隆隆在雲朵裡穿行著。我坐的不過是一般的經濟艙,雖然接近年關,位子坐的滿滿的,但艙內還是格外安靜。此時應該是後半夜,機艙內不少人都陷入了睡眠,偶爾有幾個沒有睡覺的也只是無聊地翻著雜誌。一趟十多個小時的旅行確實讓人很不舒服,就連我的眼皮子也漸漸下沉。
陷入混沌狀態的我,除了能聽到耳邊呼呼的暖氣聲之外,便是一旁林小丁那傢伙不安分的躁動聲。我已經對他使了好幾個眼色,可是他還是一點兒都沒有收斂,直到他終於將手裡的牛奶杯打翻,我終於忍不住低聲呵斥,“林小丁,再胡鬧我就把你從窗戶上扔下去!”
我已經極盡壓低聲音,可還是第N次吵到了前排那位從一上飛機就呼呼大睡的胖子,他回過頭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連忙不好意思地賠禮道歉。
我滿臉漲紅,可是林小丁那傢伙卻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衝著我狡黠一笑,聲音稚嫩道:“Mum,飛機的窗戶是打不開的。”
我被這傢伙的話噎住,不由得怒從中來,揪著他的耳朵就要教訓,但我真怕那位體型魁梧的胖子大哥一氣之下把我們拍成肉泥,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小丁。
林小丁大概是被一向不發脾氣的我給鎮住了,果然乖乖地躲在一旁玩起了紙牌,我也終於鬆了口氣,躺成一個舒服的姿勢開始糾結我未了的心事。
過道一旁的應該是一對小情侶,男的身材纖瘦,眉目並不是特別俊朗,不過從一開始我就對他們兩個格外注意,因為那個女的從側面看過去,像極了我昔日的好姐妹,李雙雙。
一樣尖尖的小下巴,一樣蓬鬆凌亂的黃色短髮。
我將身子略微傾斜了一點,託著腮幫子仔細打量著她,此時她正斜靠在男友的胳膊上,睡得香香甜甜。這樣看過去,她的五官也很精緻,小巧的臉蜷縮在黑色的毛絨圍巾裡,像只安靜的小貓。
小貓?
不過我的李雙雙卻不能用小貓來形容。在我的眼裡,她可以是張牙舞爪的老虎,是躥上躥下的土撥鼠……
可愛一點,也可以是小白兔。
總之,可以是任何不安分的小動物。
不過,這只是2008年11月2日之前的她,我最可愛的雙雙曾經是我生命中最燦爛的一束陽光,而在丹麥的這四年,我們的友誼只能隔著一條細細的電話線,穿越重重山谷海洋。
嘴角漸漸爬上一絲笑意,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發覺。我的雙雙現在應該是一隻兔媽媽了,不過我不確定她是不是一個快樂的媽媽,她肚子裡孕育的小生命會讓她忘記那段黑色的記憶嗎?
我不敢確定,所以我更加迫不及待地見到她。
美麗的空姐踩著優雅的小碎步從我身邊走過,我叫住了她。
“您好,有什麼可以幫到您呢?”空姐露出一個職業化的微笑。
“還有多久才能到?”
空姐看了看手錶,思索了一兩秒,“還有四個小時零三十三分鐘。”她回答的很到位。
我長嘆一口氣,然後別過眼沉沉點了點頭,“謝謝你。”
我不知道我的表情究竟是個什麼樣子,只能感覺胸口莫名吹進了一股涼氣,然後整個人開始黯然。空姐一定是會錯了意,好心勸慰道:“女士,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很快就到了。”
四個小時零三十三分鐘。
四年的逃離已經接近尾聲,心裡一時有種說不出的異樣。我再無心說話,懶懶地靠在軟軟的椅子上。空氣中似乎突然多出一塊石英錶,分分秒秒的沙沙聲頓時化作一個個無形的大錘,悶悶地敲在我的心頭。
一旁的林小丁已經玩累了,軟軟的身子趴在我的腿上,均勻的呼吸聲純淨的毫無雜質。我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額頭,他柔軟的碎髮絲絲掠過我的掌心,溫柔的像某個人的吻,手指滑過他的眉眼,那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
我將他緊緊抱在懷裡,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卻毫無睡意。
直到天邊終於露出一點魚肚白,飛機緩慢而平穩的下降。一路滑行,十幾個小時的旅途終於結束。機艙內的人已經開始騷動,一個個臉上的疲倦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興奮和激動。林小丁還是一臉睏倦之色,很不情願地撅著嘴,拉著我的衣袖哼哼唧唧。
我看著同一趟航班的乘客從身邊川流而過,起初還有人對我的“禮讓三先”表示謝意,最後人們只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這個彷彿被牢牢釘在了座位上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順著來時的路飛回去,飛的越遠越好,直到剛才那位空姐步至我的身邊,詢問,“這位女士,本次航程已經結束,請問還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我愣愣應了一聲,這才不得不站起來,向對方嫣然一笑,“不用了,謝謝,我這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