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浩洋的第一次見面是很不愉快的。當年的我,總是喜歡沒心沒肺地笑到流淚,哭到心碎。然而如今,我的哭和笑已經沒有了界限,總是笑著笑著就留下了眼淚。其實我不過是長了一歲而已,但再回首時卻恍若已經百年身。
這一次,我又笑出了聲音。然而在下一秒,我便很悲涼地發現我是在做夢……我已經睡了好多天了,原因是謝晨下了“禁足令”,我便只好老老實實地呆在房間裡。所幸現在是寒假,我忽然的與世隔絕並不顯得那麼突兀。李雙雙那裡倒是很好應付,只需要說我在哥哥家就沒有問題。可是麻煩的是,哥哥已經對我遲遲不回家頗有微詞。我每一次都說是在朋友家,可是眼看著就要過年了,這個藉口自然是漏洞百出。
這也不是個辦法,必須找機會向謝晨攤牌了。可是這幾天他們好像都不在,除了到吃飯時間劉阿姨會送來飯菜以外,便再也沒有人來打擾。直到這天下午,我正嗑著瓜子看無聊至極的《還珠格格》,劉阿姨忽然慌慌張張地敲門進來說:“林同學,謝先生來過電話了,讓你開機!”
我正嗑著瓜子的手忽然停頓了片刻,然後猛然想起自從爭執過後我就關上了手機。我一陣懊惱,他就算是皇帝,我也不是他臨幸的妃子啊!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不是很情願地開啟手機一看,竟然有12個未接電話!幾乎都是雙雙和浩洋的,還有雙雙發來的簡訊和語音留言,內容全是:
你幹嘛,怎麼關機,看見後迅速回電!
你找死啊,失蹤了嗎???
裡面竟然只有一個謝晨剛剛的未接來電!不過想想也是,如果他之前打過電話,就一定不會今天才讓管家通知我。我首先給雙雙回了個電話騙她說我這兩天感冒,那傢伙接了電話就像瘋了似地朝我吼,可之後又讓我好好休息,還說要看望我,我趕緊回絕了。又想著給浩洋打個電話,從那天掛了他電話後,我就再也沒有聯絡過他。可在電話即將接通時,我想了想還是按掉了,發了條簡單的簡訊。
剛發完簡訊電話就響了,我以為是浩洋打來的,但是螢幕上跳動著的卻是“謝×”。
我清了清嗓,匆匆忙忙關上電視機,假裝剛剛睡醒的樣子,拉長聲音說:“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學會了演戲。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絲冰冷的鼻息聲。
“我正在睡午覺,所以關了機,你在哪裡?”既然他之前沒有打過電話,我索性便演戲演全套。
“嘟嘟——”電話裡傳來一陣忙音。
我暗罵一句,“有病啊!失心瘋!”然後便扔掉手機,繼續嗑著瓜子。可是緊接著就聽見樓下大門吱呀一聲響,“謝先生,您回來了——”
劉阿姨的聲音。
我心裡陡然一驚,他怎麼突然回來了?那剛才怎麼會打電話?來不及想這麼多,我趕緊關了電視電源,將瓜子皮扔到床下,一頭藏進被窩裡。
我側著耳朵靜靜聽著外面的動靜,他走路的節奏我已經刻在心裡了。一陣上樓的噠噠聲後就是那熟悉的皮鞋落地聲,不過那腳步聲似乎是朝我房間這邊靠近,不容我多想,門便被扭開了。
我假裝坐起來打哈欠伸懶腰,“哦,你回來了……”
這個房間的門旁便是大大的落地窗戶,而他就在窗戶前停下了腳步。我回頭的時候被嚇了一跳:站在視窗的他被身後的光晃得我看不清五官,但是我明顯地感覺到他憔悴了好多,一向衣冠楚楚的他竟然連鬍子也沒有刮,像是很久都沒有休息過的樣子。
“你怎麼了?”我心裡一驚,連忙坐直了身子。從前那個衣冠楚楚的謝晨今天怎麼會落魄到這般田地?
他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在我床邊背對著我緩緩坐下。我第一次發現他的後背好瘦削,猛地看過去竟還有一絲蒼涼之感,他將頭深深地埋至膝蓋,我被這一系列奇怪的反應徹底要弄瘋了。過了片刻,他才沙啞著聲音開口,“我以為你不在,你在就好……”
我感到很奇怪,便順著他的話回答道:“你隻手遮天,我能去哪裡?當然在家了。”
他沒有說話,而是懶懶地躺下,躺在我的腳邊,“我好累啊……讓我睡一會兒……”然後就像個受傷的孩子一樣,將整個身子蜷縮在一起。
我就坐在旁邊聽著他那均勻的呼吸聲,還是第一次這麼平靜地近距離看著他:他的眼睫毛又長又密,充滿倦態的眉心緊緊地蹙在一起,好像連做夢都是痛苦的。我母性大發,情不自禁地撫摸著他皺成“川”字形的額頭。
到底是什麼能讓他連睡覺都這麼憂傷?
他忽然睜開了眼,我本能地一縮手,卻被他緊緊握住。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右手的傷疤處。徐姐的藥確實很管用,幾天下來那裡只留下一個月牙形的小疤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我以為他“精神潔癖”的毛病又犯了,可是他只是仔仔細細端詳了一會兒,便輕輕放開我的手沉沉睡過去。整個過程都是那麼的詭異,好像全部都是在夢中完成的一樣。
這時候,我隱約看到一滴淚從他眼角流出,那麼安靜卻又轉瞬即逝……我有一陣子的恍惚,好像他就是一個渴望溫暖的孩子,睡得像嬰兒般安詳,均勻的呼吸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到他平時的戾氣。
此刻我竟然好想親近他。真的,我這一輩子都無法相信。
我輕輕地為他蓋好被子便下了樓。趙叔叔帶劉阿姨出去買東西了,大小德也沒在,偌大的客廳冷清清的。我轉悠了一圈,聽見徐姐房間裡有水聲,進去後發現徐姐在洗臉,我友好地打招呼,先是向她道歉,然後又感謝她的藥。
她對我的話不甚在意,邊擦臉邊問,“謝晨呢?”
我很想問問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但我知道她不是個愛說話的人,便只好放棄,“他在睡覺呢,好像很累的樣子。”
徐姐的表情稍微滯了一下,“是很累了,讓他休息一下也好。”
徐姐收拾完就出門了,又剩下我一個人悶得慌。正看著無聊的電視,劉阿姨就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了,她買了好多蔬菜和日用品,說今天晚上要做一點好的。我一下子來了興趣,反正沒事可做,正好可以和劉阿姨一起做飯。
我和劉阿姨沒有過多接觸,唯一的一次就是我上個月發高燒,當時謝晨他們都不在,是劉阿姨一直在房間照顧我。我記得那幾天的我總是迷迷糊糊的,腦袋裡一團團漿糊般的全是過去的片段記憶……劉阿姨說我一晚上總是做噩夢,然後就滿頭大汗地醒過來。
她其實也是很健談的一個人,只是平日看起來比較木訥。從她絮絮叨叨的話中,我隱約知道她是湖南湘潭人,幾年前和丈夫來這裡做生意,賺了點錢後,丈夫就帶著一個年輕女子跑了,她一個人在這裡舉目無親,也沒什麼一技之長,如果不是謝晨相救,恐怕早被人販子騙了。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劉阿姨一直念著謝晨的好,把他當作拯救世界的奧特曼一樣看待了。被劉阿姨一提醒,我忽然想到其實在這個家裡,除了我之外,謝晨對任何人都是很客氣的。可是我究竟是哪裡惹到他了,他為什麼這麼討厭我?
我們大約忙活了一個多小時,劉阿姨手藝很好,做的菜都是色香味俱佳。我跟著她打下手,也學了不少本事。記得小時候,爸爸每天都會變魔術般地做不同的菜式,我從來沒有在旁邊看過,長這麼大也沒有機會學,只會煮泡麵,熬稀飯,最拿手的也只是番茄炒蛋了,今天趁著心情好就露了一手。
飯做得差不多好了,看看時間還早,我們便坐下來繼續聊天。說到我的時候,劉阿姨忽然問了一句,“林同學,一直沒聽說過你的家事,你的父母都是幹什麼的?”
她本是很不經意地提了一句,卻瞬間讓我大好的心情跌落至谷底。
我的家其實很簡單,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無父無母,我與哥哥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