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絲將她的同伴帶給她的沉重負擔拿走之後,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碧安蔻都在享受著和她的丈夫的獨處時光。當然,他們也不全是如同砂糖一般除了甜蜜之外便毫無內容的相互依偎,時隔“許久”之後,黑髮的少女終於能夠將她在糾結的事情分享給克伊爾德——雖然實際上也只是不到兩天的時間,但是這對碧安蔻來說,似乎每多一秒鐘都是煎熬。
克伊爾德在習慣了碧安蔻這種倒豆子一樣的交流方式之後,也偶爾忍不住反思自己是否應該培養少女獨立思考的能力。但碧安蔻也並不是完全放棄自己思考,因此他又有些猶豫,最終仍然是放任這種情況的繼續發展。
對於戰鬥的話題,他從以前便隱約地察覺到它會影響到碧安蔻,但是也沒想過少女會如此直接地思考它。從都城到蒂麥鎮、在蒂麥鎮停留,又從那裡返回都城的過程中發生了大大小小的戰鬥,而它們沒有一個會給碧安蔻留下什麼好的印象。當然了,戰鬥是不會給人們留下什麼好印象的。
碧安蔻沒有逃避過戰鬥的話題,她一直都執著於想要“幫上忙”,但是在克伊爾德的眼裡,她的反應也不屬於“正常”的範疇。一個普通的,從來沒有經歷過戰鬥的少女,見到血液、感受到疼痛、接近過死亡之後應該是什麼反應?至少不應該是馬上認為自己需要幫上什麼。
從出生起生活在監獄究竟會對一個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這是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因為就連碧安蔻自己也不清楚監獄對她造成了什麼影響,她不知道一個“正常”的反應會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碧安蔻這次的訴說又讓克伊爾德發現了他之前沒有留意到的角度,碧安蔻想要幫上他們,是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是這不是說碧安蔻就不害怕戰鬥。她依舊會害怕疼痛,害怕流血,害怕戰鬥會讓她失去什麼——不論是物還是人。
害怕戰鬥應該會讓她迴避戰鬥,但她“想要幫忙”的願望又等於讓自己投入進戰鬥的中心。這種矛盾的衝突會給大多數人帶來迷惘,然而對於碧安蔻來說,這似乎不是什麼怪異的事情。為了她的家人和朋友,她會選擇將自己的恐懼壓下來,絞盡腦汁去努力讓自己變得有用起來。
所以,認真地去思考戰鬥本身,這件本應該正常的事情,對於碧安蔻來說又不是那麼的常見。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每一個人在戰鬥的時候都是什麼樣的心情。”克伊爾德緩慢地說,“但我可以把我的感受告訴給你。”
克伊爾德閉上了眼,讓自己一點點地沉浸在過去的回憶中。
“很少有人會從一開始就不害怕戰鬥。”他對碧安蔻說,“那些不害怕戰鬥的人,只是因為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所以不會畏懼戰鬥帶來的災難。我也一樣,我會害怕疼痛,也會害怕受傷。因為母親是在受傷的狀態下生下我,我曾經面臨過死亡的威脅,並且在幼時一直生活在這種陰影之下,所以我厭惡戰鬥帶來的傷害。”
對茜格菈的襲擊同時重傷了母子二人,如果不是菲吉利歐的幫助,茜格菈也許尚能勉力存活,但作為一個毫無抵抗力的新生兒,克伊爾德必死無疑。
為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性命,他幼時的生活必須要安分守己,不能做出任何逾距的行為,否則就可能會傷害到自己。他曾經執拗地在庭院中奔跑,而接下來長達三個月的臥床休養則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了他的處境。身體內絲絲縷縷的疼痛、痠麻與無力遠遠比禁足更令人無法忍受。
他很清楚地知道,那是戰鬥對他們帶來的傷害。
當他長大一些之後,他的身體已經恢復到能夠讓他和正常人一樣去進行各式各樣的運動。儘管一開始曾下意識地為疼痛而畏懼不前,但終究他還是克服了障礙,修習起貴族應當學習的武藝。
修習武藝自然不可避免地要進行戰鬥,但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更像是切磋。他們只是抱著鍛鍊自己的心態去打鬥,沒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情。每一個貴族的子弟將來都需要繼承他們的姓氏與他們的家族,只有擁有兄弟姐妹的貴族子弟才擁有其他的選擇權利,而這其中,選擇在武藝或魔法上追求高深造詣的人數微乎其微。所以沒有誰是懷抱著深刻的、堅定的目的在練習場上戰鬥。
等到他可以涉獵家族的事宜時,他也開始意識到,“戰鬥”從來都不止是身體上的攻擊而已,精神戰鬥的威力絲毫不會亞於真正的流血流汗。他的父親母親為了諾比勒與其他的貴族周旋,諾比勒的祖先為了守衛魔王而鎮壓反叛者,那都是貨真價實的戰鬥。
後來輪到他自己。
在遇到碧安蔻之前,他的“戰鬥”是失敗的。
他無法忘記吉阿朵帶來的傷痛,明明知道她危害到了諾比勒家,毫不留情地利用了他,但是卻仍然割捨不下曾經的那份感情,所以才會始終耿耿於懷,甚至遷怒至碧安蔻的身上。
——然後,有碧安蔻陪伴的他才真正地贏得了這場與自己的“戰鬥”。
他似乎開始遇見一些特殊的戰鬥,擁有目的的戰鬥。不同於機械地擊退敵人,他想要保護她,因為他知道戰鬥會有多痛,所以他不想讓碧安蔻感到同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