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轟動。
如果是老兵,這個成績也不是沒有見過,可是偏偏這是個新兵。
師長親自點名,讓他到主席臺前,好好地表揚了一番。
張建興黑乎乎的臉上冒著紅光。
今天是他擔任鐵八連連長以來露臉的一次,就連團長魏雪峰也朝他豎大拇指,說他帶兵有方。
張建興就像喝了幾兩烈酒,走路腳後跟都沒著地,渾身輕飄飄,骨頭彷彿都少了幾斤重。
其實,連長越開心,幾個兵就越擔心。
都知道徐興國的想法,連長現在高興成這樣,將來畢業宣佈徐興國留隊,那他不得瘋掉?
張建興這會兒早已經失去了敏銳性,他根本沒注意到,自己手舞足蹈地在場邊吼著,身旁幾個兵就像做賊一樣偷偷交換著眼神。
到了中午,上午的比武結束,附近的步兵團尖子回到自己的部隊駐地開飯,而路途較遠的273團留下在師招待所對付一頓。
在教導隊都飯堂後面的柴垛邊上,幾個鐵八連的兵端著飯盆湊到了一塊。
“我說……”徐興國左右看看自己的幾個戰友,“我老徐很少求人,這會兒就當求求兄弟們,別把我要留隊的事情告訴連長……”
莊嚴忍不住道:“我說你個老徐,你也不想想,連長這是對你多重視?你看連你未來的入黨、報功、當班長、考軍校,這什麼都給你了,你還不願意回去?”
嚴肅沒吭聲,和往常一樣,他依舊保持著沉默。
徐興國沒有馬上回答莊嚴,而是低著頭,用湯匙撥弄著飯盆裡的飯菜。
劉瑞勇忍不住了,罵道:“老徐,你特麼的能不能爽快點,留這裡跟回去有啥差別?難道留在這裡還能給你分配個女朋友不成!?”
莊嚴說:“就是,我覺得你可以跟連長坦白下,他跟教導隊交涉下,回去沒問題。”
話說到這份上,徐興國也不能無動於衷了。
“行了!”他扔下勺子,“你們別一個個把我當成罪人那樣審!我有我的想法!”
嚴肅終於開口了,說:“那你說說自己的想法吧,戰友們又不會害你,你看,今天我們都替你瞞著呢。”
徐興國想了足足有一分鐘,這才開了金口:“你以為我不知道回連隊的好處?別的不說,津貼費補助都比師裡高15塊。可是……”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
“黨票什麼我都不提了,我相信我自己去任何一個連隊和單位都能拿到黨票,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教導隊是不限制考學指標的,我想考中專,那樣分數線低,我把握會大很多,你讓我考大專考本科,多那麼多錄取分,萬一我失手呢?難道又像一班長一樣留隊,再幹一年?等提幹?提幹這東西你們也知道有多難!回連隊,連長能保證我拿到中專考學指標嗎?不能!一年全團才幾個指標,人家有關係的,還有比我兵齡老的都在伸長脖子等著呢!我憑什麼啊!?”
說著說著,眼圈紅了。
“我出來當兵就想過了,上火車的那一刻,我就告訴自己,絕對不會再回到老家那個小山村了!我一輩子都不要在那裡過了!我要出來,當軍官,將來我轉業可以分配在城市裡,徹底改變我的命運!我請問你們,我這麼想,有錯嗎!?”
“你!”他指著莊嚴:“你家本來就有錢,你受過苦嗎?吃過苦嗎?”
他將飯盆重重往地上一放,伸出左手,露出手背上的一道疤痕:“看看!你覺得我上面的疤痕你知道怎麼來的嗎?是八歲的時候上山割豬草不小心割傷的,血流了一地,我自己用山上的草藥敷了自己就回家了,你試過嗎!?你就算不考軍校,回家依舊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我呢!?我可以嗎!?你告訴我可以嗎?!”
莊嚴只能沉默。
徐興國又轉向嚴肅:“嚴肅,我也知道你是軍人世家。你當兵不過是一種父輩的安排……”
“我是自願來的。”嚴肅打斷徐興國。
徐興國愣了一下,接著道:“就算你是自願的,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的背景,你的資源,我有嗎!?我能像你一樣雲淡風輕等著機會送上門嗎?不行!我什麼都沒有!我只能靠自己!靠我自己!我不想說這些,可是我又必須說這些,因為就算我不說,現實就是現實,存在就是存在!你們和我不一樣!別用你們的想法來給我的行為做衡量,你們沒這個資格!”
說完,一把捂住了臉,抽泣起來。
莊嚴和嚴肅對視一眼,低下頭去。
這一次的談話,是沉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