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完全呈膠著狀態,後來全打亂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彈藥打完了就拼刺刀,拼拳頭,拼工兵鏟,拼牙齒,打紅了眼的兩軍士兵開始紛紛拉響自己身上的手榴彈,整個山谷像被犁過一樣,灌木和茅草成片倒下,血染紅了每一個角落,殘肢、肉塊隨處可見,這個小小的凹地成了人間的煉獄。
面對一個整編特工營和1250高地零星後撤的越軍,六連傷亡慘重,許多班已經被打散,大家就地依託彈坑和石頭作為屏障展開戰鬥。
蔡文明殺掉了多少個越軍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左肩膀上被一發彈片擊中,幸好只是穿透了肌肉,沒有傷著骨頭,鮮血汨汨流淌,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簡單清點自己身上的彈藥,除了兩枚手榴彈,身上最後的彈藥也只有槍上的半匣不到二十發而已。
他慘然一笑,狠狠罵了一句,狗日的小猴子,過來吧過來吧,過來賞你點好東西。
一陣灌木被劃拉造成的輕微聲響從嘈雜的槍炮聲中傳入他的耳朵,能聽到這種聲音,敵人已經離自己非常近;忽然又傳來一句Y國話,蔡文明聽不懂,但是從語氣上判斷似乎是注意搜尋警戒的意思。
他咧嘴一笑,忽然猛虎般從彈坑裡躍出,正面摸進的三個越南士兵沒想到會從地底下竄出人來,驚愕下槍都沒來得及開就被打成了馬蜂窩。
蔡文明來不及揀槍,迅速一個側滾翻進一塊凸起的石頭後面,一串密集的子彈打在石頭上,把堅硬的石頭打塌了一個小角。
他吐掉口裡的碎石灰,卸下彈匣,空的……
蔡文明擰開手榴彈蓋子,把兩枚手榴彈的拉火環扣在手裡,靜靜等待最後的時刻。
腦海裡忽然閃現了許多人的影子,威嚴的王福來,慈祥的張衍,美麗的妻子吳曉麗,還有牙牙學語的兒子小虎……
營長張衍臨戰前的那句話還縈繞在耳邊:“戰事完了你馬上探家,這也是我的命令!”
探家……探家……真的好久沒有探家了……
周圍的越語叫喊越來越清晰,蔡文明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包圍了。
其他戰友呢?怎麼槍聲忽然如此零落?難道他們都犧牲了嗎?
一連串的問號在腦海裡閃過。
兄弟們別怕,連長很快就來和你們團聚了,我到了下面還給你們當連長,還做你們的好兄弟!
兄弟們等著吧,指導員、副連長,你們等著吧,小黑連長很快就來陪你們了……
即使是軍人,蔡文明仍相信世間許多事情冥冥中有定數,正如當年在家鄉報名參軍遇上前來接兵的張衍,乃至後來1250高地山坳裡的一場惡戰。
蔡文明出生在那段紅色歲月裡,當兵是一件無比光榮也是年青人的最大理想,但在蔡文明的眼中,部隊的概念只相當於一塊紅燒肉。1975年的某天,前來接兵的張衍問眼前這個高大而瘦削的農村孤兒:“你為什麼當兵?”
這個黝黑的十八歲青年頓時靦腆得如同一個孩子,他低頭卷著自己破爛的衣角,半天沒有吱聲。
張衍又問:“告訴我,你為什麼想參軍?”
蔡文明鼓足了勇氣,憋紅了臉頰才低低聲回答:“我想……吃肉……首長,我聽說部隊管飽,還有肉吃……”
蔡文明眼裡閃動著一種淚光,面前的青年有著一種簡單而讓人疼痛的淳樸。
在那一瞬間,張衍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他轉過身子對地方武裝幹部說:“這個兵我要了。”
然後轉過身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青年說:“跟我走。”
那年的下午兩點,1250高地和800高地間的山坳裡,躲藏在大石後的蔡文明在為自己的人生作最後的回憶。
他的食指和中指扣在兩枚手榴彈的拉火環中,只要再過十秒,等越軍圍上來的時候,他就可以拉響它們,和那些對手們一起去找馬克思報到。
當一陣急促而猛烈的槍聲和手榴彈爆炸聲從周圍響起,那些越南人的慘叫傳入耳鼓的時候,那是熟悉的81式自動步槍的槍聲。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這種思維維持了幾秒。
短短的幾秒鐘,周圍掀起的砂土、樹木斷枝鋪天蓋地把蔡文明完全籠罩起來,他再抬起頭的時候,一個大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親切的聲音:“跟我走!”
特種歲月
特種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