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駛出森林,群山環繞中,懸崖之上孤獨的古堡躍入視野,灰色的花崗岩石塊被大雨沖刷得乾乾淨淨,如果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在巨龍的攻擊下殘存的部分和新修的部分顏色有什麼不同。
在瓦拉的堅持下,克利瑟斯堡完全按照原本的樣子重建,然而修建古堡時的圖紙已經完全丟失,工匠們唯一可以拿來作為依照的,只有書房裡一疊倖存下來、甚至不知道作者是誰的泛黃的素描。
修復的工作緩慢而艱難,瓦拉卻始終不肯離開。有時候埃德也不明白,母親所執著的到底是這座城堡,是曾經幫助過她的斯科特,還是她依舊眷念卻再也回不去的家族——她的父親已在埃德出生不久後死去,她在那裡已經沒有立足之地。
雨已經停了,城堡的院子裡也滿是泥濘。埃德無視那些飛濺在他長靴和褲腿上的灰泥,一邊跟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打著招呼,一邊邁著大步衝上通向城堡大門的臺階。
瓦拉在門外迎接他。她微笑著擁抱了兒子,又對他一身的狼狽皺起眉頭。
“你可以等到雨停再回來的。”她埋怨著。
埃德裂開嘴笑:“我給你帶了禮物!”他幾乎給城堡裡每個人都帶了禮物。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被陸續搬進大廳的大大小小的包裹,在一個長長的木盒從一堆箱子頂上搖晃著差點掉下來時衝了過去。
“哇哦,小心點兒嘛!”他嚷嚷著,把木盒抱在懷裡。
“這是我的?”瓦拉故意伸出雙手。
埃德的臉紅了一下:“這是,呃,給娜里亞的。”
瓦拉微微笑了起來:“她就在這兒,你可以親手拿給她。”
“在這兒?”埃德詫異又欣喜地問,“她知道我今天回來?”
瓦拉好笑地搖了搖頭:“沒人知道好嗎?她是陪她父親一起來的。”
“德利安……艾倫·卡沃?他來幹嘛?”埃德有不太好的預感。
“我請他來的。”瓦拉挽著兒子的手臂,帶他走進大門,“上個月他們在清理東邊時候發現了一個密道。我原本以為跟之前發現的那個差不多,通往後院或者其他什麼地方的被隱藏的側門,但這個不太一樣。”
埃德的腳下絆了一下。
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條黑暗而狹長的通道,整齊的石階在搖曳的火光下彷彿無止盡地延伸,金髮的少年在他身後平穩地呼吸著,那讓他因為興奮和恐懼而狂跳的心臟稍稍得以平靜。
他還記得通道盡頭那扇緊閉的鐵門。
“你們找到了那扇門?”他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不妙。
瓦拉轉頭瞥了他一眼,意外地沒有露出任何生氣或嚴厲的表情。
“我就知道。”她淡淡地說,“你在我看不見的時候大概鑽過了這個城堡裡所有能鑽進去的地方吧。”
埃德一臉訕笑。
“工匠們試過,但是沒人能開啟它。門上沒有鎖孔,我猜它是被魔法封印的。我原本打算讓人用石塊把它徹底封起來,但是當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一連下了好幾天,通道里積滿了水,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遲疑了一下:“人們開始傳說城堡裡有鬼魂出沒。它會在半夜出現,只是無聲無息地在城堡裡遊蕩,有個工匠非常肯定地說他看見一條白影像水一樣滲進那道被封閉的鐵門裡。”
“哇哦……”埃德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我並不相信這些。死者自有其居所,凡人的世界沒有他們的立足之處。”
埃德感覺到母親的手臂在他的臂彎裡一陣繃緊。
“直到我親眼看到了……那個。”瓦拉的聲音低了下去,“它就在我的房間裡,站在窗前,一個朦朧的白影子,像是迷霧凝聚成人類的形狀。”
她當時並不十分害怕,哀傷壓倒了一切——從那飄忽不定的影子身上散發出的,濃重得令人窒息的哀傷。
它並沒有做出任何試圖傷害她的舉動。瓦拉覺得它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或者一點也不在乎。
它並沒有在那裡停留太久,便突然消失在黑暗中,像是從不曾出現過。但瓦拉知道那不是幻覺。
第二天她在那即將被封閉的通道前站了很久,透過還沒有被抽乾的積水,注視著那在粼粼波光下保持著緘默的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