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再次看見前面模糊的影子,他興奮得整個人都撲了上去。
“伊斯!”他大叫,但抱在懷中的只是一團霧氣,在他的注視中嫋嫋四散。
他開始覺得有那麼一點點害怕,卻不知道該如何醒來。
迷霧再次凝聚成人類的形狀,這次埃德小心地後退了一步。
那並不是伊斯。
那是個滿頭白髮的老人,身形佝僂,腳步蹣跚,在瀰漫著,翻滾著,逐漸濃重起來的霧氣中孤獨前行。
一切都消失在濃霧中。埃德驚慌失措地轉了幾圈,別無選擇地跟上了那個他唯一能看見的身影。
他試著跟老人說話,沒有得到任何反應;他試圖超過老人,看看是否能看清他的臉,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做到。
太過漫長的旅程讓無聊壓過了恐懼。當埃德開始考慮是不是該用力掐上自己一把的時候,眼前豁然開朗。迷霧消散,六尊石像默然站立在他面前。
他回到了密室之中。
“……就只是這樣?”埃德難以置信地攤開雙手,“如果是要我回到這裡的話,用不著這麼麻煩嘛!告訴我一聲就行了啊!”他不知道是否有人能聽見,但他真的相當、相當的不滿。
——以及,他真的有點害怕了。
鐵門的位置依然是一團霧,他猜他現在是出不去的,索性再一次環顧四周。密室裡依然充滿柔和的光線,那是比月光更清冷的光芒,彷彿水波般流轉不定。
他注意到他並非獨自一人。石像另一邊的地上,坐著一個男人。
男人把臉埋在雙手之中,當他抬起頭的時候,那張似曾相識的年輕的臉上滿是無法形容的痛苦、悲傷與絕望。埃德心頭一震,幾乎想要落荒而逃。那太過強烈的情緒讓他窒息般難受。
他意識到他所面對的正是傳說中那個可憐的年輕人,克利瑟斯城堡數百年前的主人。而他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嘗試大聲打招呼,在年輕人面前晃來晃去,忍著詭異的感覺把手伸過對方的身體,最後確認,他們完全無法交流。
他只是個無能無力的旁觀者,眼睜睜看著悔恨一點又一點吞噬那孤獨的靈魂,看著他顫抖地撫摸過每一尊石像,又瘋狂地將它們全部推倒,看著他永不停息地哭泣,詛咒,祈禱,肯求,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不知道人在夢裡也會流淚。
那些滾燙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湧出眼眶,他抱著頭蹲在地上大叫起來。
“夠了!停下!”他滿腔怒火對那控制這一切的人吼叫,“為什麼帶我來這兒!如果你想要做些什麼,就別讓我只是看著!我討厭這樣!”
一隻冰冷的手輕觸他的額頭。他抬起頭,在模糊的淚光裡再次看見伊斯帶著憐憫與歉疚的面孔。
金髮的少年伸出手,指引他把目光轉向密室的中央。
半空之中懸著一顆小小的光球,只有彈珠大小,發出極淺的藍白色柔光,冰冷,卻又無比溫柔。
他發現對面的年輕人與他看著同一個方向。
年輕人站了起來,入迷地凝視著那一點微光。他似乎聽見了什麼,敬畏與希望出現在他憔悴不堪的臉上,然後又一點點淡去,最終被更深的絕望代替。
他一再搖頭,憤怒而疲憊。當那顆光球閃爍著黯淡下來,似乎即將消失的時候,他猛地伸出手,把那一團光芒攝入手中。
突然降臨的黑暗像是要將人拉入無底的深淵。埃德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拍著胸口安撫他瘋狂跳動的心臟。
“我就知道這是夢。”他喘息著對自己嘟噥,把枕頭抱進懷裡蜷成一團滾來滾去。
當感覺已經完全地冷靜下來,他一躍而起,光著腳衝出房間,不顧早起的傭人們被驚嚇的神情,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毫無阻礙地衝回密室,用盡全身的力氣挪開石棺上沉重的棺蓋,在那雙交疊在胸口的,已成枯骨的手掌下翻出一個小小,水晶般的圓球,被數百年的塵土和悲哀所覆蓋,黯淡無光地躺在他的手心。
“我就知道那不是夢!”埃德得意地裂開嘴,大聲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