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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隕落之人(上)

沃爾夫緊貼在峭壁上,腳下石縫的寬度還不到半個手掌,而天已經黑了,刮過臉頰的疾風冰冷得像刀。

這個時間他不該還在這裡——但這輩子他做過太多“不該做”的事了,倒也不差這一件。

他一寸一寸地挪動。視力已經幫不上什麼忙,所以他乾脆閉上雙眼,只靠四肢觸控著可以攀附的突起,貼在胸口那枚樹葉形的水晶依然持續散發著溫暖,就像他最初得到它時那樣,雖然它的魔力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漸漸消失,但仍足以讓他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裡活動自如……那讓他即使獨自在黑暗中行走也並不覺得孤獨。

他並不需要挪動太遠的距離。下一個瞬間,他已經無聲無息地整個從峭壁上消失。

他跌入了另一個黑暗的空間,一種熟悉的波動刺激著他的面板,激起一層寒慄。

短暫的屏息之後,一聲壓抑著狂喜的口哨從他的齒間迸出。

這裡沒有任何光線,四周冰冷而乾燥——甚至比他剛剛離開的、颳著冷風的峭壁上還要寒氣逼人。他打了個哆嗦,意識到自己正位於艾斯萊特,那個幾乎終年冰封的湖泊的下方。或許所有的水分都已經變成了寒冰,這裡並不潮溼,也聞不到長久封閉的空間裡那種微微腐爛的氣味。

沃爾夫解開腰間的繩子,點燃了火把,在他面前,巨大的甬道筆直向前,火光無法穿透的黑暗無聲地從四面壓迫過來。他並不怎麼驚訝地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逐漸加快的心跳,在這種情況下保持全然的冷靜,即使是他也不可能做到。外面呼嘯的風聲從他跌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消失,光線和雨雪也被完全阻隔在外。

他確信此地的主人早已離去,那到底是什麼維持著入口處的魔法屏障?

男人謹慎地靠向一邊的牆壁,黑色的岩石在火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微光,用手指摸上去,感覺更像是冰而不是石頭,帶來灼傷般輕微的疼痛。

不安像冰冷的湖水般漫了上來。但他花了八年的時間才來到這裡,他的選擇裡早就沒有“後退”這個詞。

他咬緊牙關在牆壁上留下簡單的記號,舉起火把走向通道的深處。

除了濃稠的黑暗之外,並沒有任何東西阻止他的前進,卻花費了比男人意料中更多時間和氣力,當一個巨大而空曠的洞窟出現在通道的盡頭,他幾乎有些筋疲力盡。

洞窟裡空無一物。

沃爾夫難以置信地舉高了火把。恐懼被巨大的疑惑和失望壓到了角落,他在那巨大的空間裡快速地行走著,甚至將火把擲向頭頂,照亮更高的洞頂,卻仍然一無所獲。

無論這裡是否曾經有過什麼,如今都已消失不見。四面堅硬的石牆似乎在無聲地嘲笑著小個子的男人。

“見鬼!”

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男人在一時的衝動之下揮手將火把扔了出去。火把砸中石壁,然後掉落在地上,但並未熄滅,明滅不定的光芒將男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那些黑影舞動著,彷彿某些傳說中的怪物,在黑暗中等待著自投羅網的人們。

沃爾夫突然覺得寒毛直豎——他並不是膽小的人,但黑暗中似乎真的有什麼東西正悄悄接近,近到他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他警覺地向一邊退去,直到背部緊貼著冰冷的石壁,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依然如影隨形。然後他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點金色的閃光。

他靜止著,讓自己的呼吸逐漸緩慢下來,然後點亮了另一支火把,小心翼翼地向那一點金色前進。

片刻之後,那枚小小的金色硬幣安靜地躺在了沃爾夫的手心。硬幣的一面是一個精靈的側臉——他不會認錯那尖尖的耳朵和瘦削的臉型。另外一面是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植物,有著排列整齊的,細長且捲曲的花瓣。

屬於某個精靈王國的硬幣。他認不出是屬於哪一個王國——無論哪一個都早已消亡。

他同伴中有人會知道,有人會讀出那已失落的文字,但那無關緊要。

盜賊把金幣塞進腰間的小口袋裡。現在他確信,他並沒有找錯地方,這裡的確是白龍曾經的藏寶之地,只不過已經被人搜刮一空,只留下這枚卡在石縫中的,來自遠古的金幣。

憤怒和失望在他的腦海中沸騰,當火光中他的影子在這無風的空間裡開始搖晃時,他沒有看到。

.

銀月之下的艾克伍德森林,在無風之夜裡萬籟俱寂。候鳥已南飛,尚未進入冬眠的動物在過於明亮的月光下謹慎地行動,似乎連樹葉落地的細微聲響都清晰可聞。

小個子的男人彷彿從虛空之中突然出現,從高空直直地墜落下來,一連串樹枝斷折的聲音宛如夏日的驚雷。紅松鼠急促的尖叫,麋鹿慌張的蹄聲,狼群威嚇般的低吼,將原本那一片死寂絞得粉碎。

短暫的昏迷之後,僥倖未死的男人嗆咳著醒來。他撐起半身,在一陣暈眩中努力辨別方向。銀色月亮倒映在他微微擴散的瞳孔裡,照出一片恐懼和更多的茫然。

他攀附著身旁的大樹努力站直。他的記憶亂成模糊不清的一團,但所幸沒有影響生存的本能——右手手指下已變得有些乾燥的青苔為他指出前行的方向。在滿地折斷的樹枝裡找出一根來支撐身體,男人沿著難於辨別的獸道,艱難地走向他依稀記得的小村莊。

他知道自己傷得很重,但他不能留在這裡,一刻也不能。

然而路比記憶中要長得太多。折斷的肋骨大概是戳進了肺裡,疼痛已從尖銳漸漸變得麻木,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艱難的低嘯,血液似乎不再流動。而他的左臂也已經完全失去了知覺。

寒意侵入骨髓。

他並不是第一次這樣接近死亡,但這一次,當從眼角開始的黑霧逐漸侵蝕他的視野,而企盼中的燈火仍未出現在眼前,他絕望地意識到,這或許是最後一次。

他跌倒在地,感覺再也難以吸進半點空氣,卻依稀聞到情人紅髮上那一縷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