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這座山很高,無論向下還是向下,他都看不到頭,也或許是越來越大的風雪遮蔽了他的視線,但無論如何,他沒看到冰龍的影子。
伊斯已經兩三天沒有回來。埃德也不想只是縮在這裡等著,但這個洞,即使是精靈恐怕也爬不下去,而他只是探頭向下看一眼都膽戰心驚兩腿發軟。
他擔心伊斯以為他已經死了,從此心灰意冷一去不回,但被困在這種地方,他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他試過向尼娥祈禱,大聲叫凱勒布瑞恩的名字,通通沒用。
“伊——斯——!……”
他趴在那裡,對著漫天風雪大叫,並沒指望能有什麼奇蹟發生。這麼大的風,他的聲音能傳得出去才怪呢。
但他很快就聽見了另一種風聲——巨大的雙翼帶起的,極有規律的風聲。
他瞪大了眼睛,擔心這只是他的幻覺。那冰龍漸漸飛近,它的身影已經清晰可見。
“伊斯!”埃德揮著手,開心地大叫,但冰龍只是停在半空,一言不發地看著他,並沒有再靠近。
埃德花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大概擋了冰龍的路,立刻爬起來往洞裡跑。
“瑪蒂爾達!”他大叫著正跪在地上,努力維持最後一點小火苗的女人,“他回來了!伊斯回來了!”
瑪蒂爾達回過頭,她本該覺得害怕,或者至少有點緊張,但從嘴裡冒出來的卻是目前她最關心的問題:“他帶了木柴和吃的回來嗎?”
埃德愣了一下,這種對話實在有點詭異,讓他感覺他們像是一窩等著父親狩獵歸來的小孩子。瑪蒂爾達也茫然地對自己搖了搖頭,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風從埃德背後吹來,他趕緊讓到一邊。冰龍半收起雙翼,低低地滑過地面,將一堆枯枝和一條凍得硬邦邦的羊腿扔給他們,沉重地落地。
它幾乎都沒有看上埃德一樣,拖著腳步走到洞穴的更深處,轟地一聲趴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伊斯?”埃德走過去,疑惑地撓撓冰龍的肚皮,不知道它為什麼一副當他不存在的樣子,“嘿,夥計,我還活著吶!”
冰龍惱怒地從鼻孔裡噴出一口氣,還是沒睜開眼睛。
它當然知道他還活著,它也知道如果不是某種力量保護了他——某種力量在它失控的時候狠狠地刺痛了它的掌心,他早就已經死了。
死在它的手裡。
它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衝出洞穴,但它記得那種感覺,驚恐,無助,全然不知所措,它不敢去想自己做了什麼,只是拼命地拍著翅膀,想要遠遠地,遠遠地逃開。
但它怎麼也不可能逃開自己。
做為一條龍,它不是該為此而驕傲嗎?更加冷酷,更加強大,沒有弱點……它卻只想找個地方放聲大哭。
可它哭不出來,一條龍不會流淚。
它只能一刻不停地飛,躲在雲層裡,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只是用它最快的速度,盲目地向前猛衝,直到精疲力盡,開始向下落去。
它看見了冰海,無垠的湛藍之上點綴著巨大的冰山。它可以隨便找一個島,無止盡地睡下去,直到世界毀滅,宇宙重歸於虛無。沒人能找到它,沒人會再來用各種問題煩它。
也正是在那時,它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那個洞穴,也同樣沒人能找到,沒人能爬上去,沒人能逃出來。
如果它不回去,洞裡的人遲早會餓死,或者凍死,緩慢而不為人知地死掉,痛苦得還不如被它一掌拍死。
而它不確定那個半精靈牧師是不是能找得到埃德。
它猶豫地繞了好幾個圈,還是無可奈何地飛了回來。
它打定主意不再聽埃德的胡言亂語。它現在累得半死,需要休息,等它休息夠了,就把這幾個煩人的傢伙通通提出去扔掉,然後再回冰海,安安靜靜地一個人待著,待到海枯石爛,連神都不復存在。
但埃德不肯放過它。他開始只是輕輕地試探著撓它肚皮,然後開始撓到它的前腿。
“嘿,伊斯……”他拖長了聲調叫那個不屬於它的名字,像往常那樣囉囉嗦嗦地停不下來,“你不高興嗎?你到底為什麼不高興?我可是差點死掉,可你瞧,我現在一點也沒有不高興……好吧,我大概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的話,不過你知道的,我總是會說錯話,但我都沒有怪你差點不小心壓死我了,你也用不著一直這麼生氣嘛。我們講和啦,行不行?”
他輕輕拍了拍那支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前爪。
冰龍把眼睛張開了一條縫。
他說“講和”……就好像他們只是不痛不癢地打了一架,而不是險些死在它的爪下。
埃德笑嘻嘻地看著它,依然沒有任何害怕它,想要遠遠地從它身邊逃開的樣子,讓它簡直想敲開他的腦子,看看到底是怎麼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