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薩城的河東區與隔河相望的主城區一樣,並沒有堅固的城牆作為屏障。一條人工開鑿的河渠將維因茲河水引入環繞河東區的水道,彎彎曲曲地繞了一圈之後,又重新流回維因茲河。水道之外,沿著平緩的草坡向上,是一片古老的橡樹林,一直延伸至黑巖山脈。
這片茂密的森林曾是精靈的家園。根深葉茂的大樹目送過精靈們離去時的背影,也沉默地注視著第一批來到此處的人類在河岸建起村莊,又注視著村莊漸漸變成繁華熱鬧的城市。
柯林斯平原的“聖地”之名源於人們對水神的崇拜,這片橡樹林卻因為它的古老與神秘而被視為神聖之地。傳說在光線幽暗的森林深處,依舊有遠古時不願離去的精靈的靈魂永不停息地徘徊著,守護他們古老的家園。
傳說裡多少會有些真實的影子。菲利很早之前就得到過警告,不要任意在這片被稱為“沉默之林”的森林裡使用魔法。“精靈的靈魂”不過是無稽之談,但古老的生靈自有其魔力——哪怕是在人類眼中無知無覺的樹木。
但菲利此刻不得不使用魔法來增強自身的體能,否則他很有可能像那些曾經緊追不捨的守衛一樣,失去拜厄的蹤影。
想到這個他就很是氣悶。他不過是在維薩城裡小小地耽誤了一下,拜訪了一個現在已不可多得的朋友,來到河東區時就發現他本該保護的物件已經像只待宰的小豬仔一樣,被人扛在肩上帶走了……而那個人,居然還是許久不見的拜厄。
被他判定為墮落者,又從他手裡逃脫的拜厄,是向來心寬的菲利腦子裡一個堪稱巨大的結。念念不忘的結果,是他瞥一眼背影就能認出自己昔日的同伴。
照安特之前所說,拜厄現在應該是被關在某個地方才對……但他顯然是逃了出來,或被人救了出來。
有一會兒菲利甚至忍不住懷疑那到底是不是拜厄——背影是沒錯,但那過快的速度和驚人的力量可不是一個已經失去女神護佑的普通人該擁有的。
在他眼前,被撞斷的樹枝如控訴般白生生地袒露著可怕的傷口,上面還帶著幾絲殷紅的血跡。只顧埋頭向前奔逃的拜厄簡直像戰鬥中的阿坎一樣,似乎根本不會閃避,遇到阻礙都是像暴怒的野豬般直直地撞過去,那讓菲利一時擔心弗裡德里克的安全,一時又心懷僥倖地希望拜厄會把自己撞暈在某棵足夠結實的大樹上。
但這種怪異的行為讓菲利不禁擔心他是不是受到了某種控制……或根本已經不是活人。
無論哪一種猜測都讓他心中發冷,只能咬著牙窮追不捨。
一小片空地出現在眼前,陽光照在拜厄身上的那一瞬間,菲利抓住機會,朝著他的右腿擲出了一塊石頭。
這是他很久之前放羊的時候練出來的技巧,大雨天隔著幾百米他也能準確命中頭羊的角。沒有樹木的阻礙,在手心握得發熱的石塊呼嘯而出,重重地砸在拜厄的腿彎裡,讓他不由自主地右腿一軟,向前栽倒,收勢不住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弗裡德里克被他甩了出去。那一直軟綿綿地癱在拜厄肩上的男孩兒在地上滾了兩下,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菲利有些心慌,腳下用力,衝出去撞向拜厄的時候,眼角的餘光裡,弗裡德里克突然兔子似的跳了起來,一下子竄出去老遠,鑽進了幽暗的森林裡。
——是個機靈的孩子。
菲利忍不住咧嘴一笑,拔出長劍,指向野獸般蹲伏在地,似乎蓄勢待發的拜厄。
他沒有武器——菲利意識到。拜厄只穿著一身半舊的襯衣,腰間沒有劍,背上也沒有弓,看起來就像是維薩城街頭無所事事的閒人,但給人的感覺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危險……甚至比在幾個月前那座積雪的山峰上,面對他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冰龍,近乎瘋狂地想要復仇時的那個拜厄還要危險。
“拜厄•揚。”菲利緩緩開口,疑惑地打量著那始終一言不發的男人,“你這算是怎麼回事?就算不再是聖騎士……也不至於墮落到劫持小孩子的地步吧?”
拜厄抬頭看著他,神色木然,額上不知何時撞出的傷口裡,半凝固的血跡依舊是鮮紅的,烏沉沉的雙眼卻毫無生氣,讓菲利暗自心驚。
“拜厄……”他試探著靠近了一步,微微傾身,長劍依舊警惕地指著對方,聲音卻柔和了許多:“你知道我是誰嗎?”
“……菲利……澤裡。”
從喉嚨裡擠出的聲音像是被粗糲的岩石摩擦過,嘶啞而生澀。但那至少證明拜厄還活著——死人是不會開口的。
菲利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拜厄卻在那一瞬間猛地彈了起來,撞向他的胸口。
菲利猝不及防,本能地閃向一邊,手中雖然有劍,卻猶豫著揮不出去。畢竟眼前的男人變成今天這樣,很有可能是他的責任……
但拜厄的目標根本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