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爾西奧裹著毯子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讓推門而入的埃德恍惚覺得他已經恢復了神智。但那美好的幻想迅速被羅莎輕輕的一句話打破。
“是瑞伊讓他坐在那兒的,她說躺得太久也沒什麼好處。他的腦子已經不能動了,總不能躺到連身體也動不了。”
——的確像是瑞伊會說的話。尖銳犀利,不怎麼好聽,卻無法反駁。
羅莎抱著雙臂靠在窗邊,整個人籠罩在陰影中,難得地顯出幾分低落。
“你……傳了訊息給博雷納嗎?”埃德遲疑地問道。
羅莎點了點頭。
“我寫了一封信,”,她說,“格瑞安家的信使會把它連同伯爵夫人的信一起帶給他。”
“全部?”
“不,我只是告訴他我們找到了塞爾西奧,而他……受到了一點驚嚇。”羅莎苦笑,“並不是有意隱瞞,有些事還是當面告訴他比較好。”
埃德沉默下來,想象著博雷納的驚喜和隨之而來的悲傷與失望,突然間覺得自己的遭遇其實也算不上什麼。誰都在因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戰鬥……哪怕是呆坐在那裡的塞爾西奧。
“去休息一會兒吧,羅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而無力,“我會看著他的——我都睡了一整天了。”
羅莎沒有拒絕。
她細心地輕輕關上了門。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裡,只有壁爐裡的木柴偶爾發出噼啪一聲輕響。火光忽明忽暗地跳躍著,映在塞爾西奧蒼白的臉上,給他染上一絲虛假的血色。
——他才十二歲,本該成為安克坦恩下一任的國王,之後漫長的一生,卻或許都只能這樣活下去,沒有喜怒哀樂,感覺不到擁抱裡的溫暖,笑容裡的悲傷,雪花在掌心融化時的微涼的愜意,夏日濃烈的花香裡蓬勃的生機……那跟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埃德蹲了下來,把臉埋進手心。
他哭不出,只能感覺到內心深深的無力……和無處發洩的憤怒。
有什麼小而堅硬的東西硌在他的腰間,起初他根本懶得理會,時間長了,那隱隱的鈍痛卻越來越強烈。
他有些煩躁地掏出了那小小的碎石塊,對著它發了好一會兒呆,然後起身把它塞進了塞爾西奧的手心,卻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能感覺到石塊上微弱的力量。那誕生自極北之光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中的靈魂,或許在其中留下了什麼東西,讓它能夠進入他的夢中。
他不知道現在的塞爾西奧還會不會做夢……如果會的話,希望他在夢中也不是獨自一人。
心中微微一動。埃德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心——一團微弱的光芒在那裡幽幽亮起。
.
夜半時分瑞伊來接替了埃德。
老人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面對塞爾西奧時卻總是分外溫柔,讓埃德不禁猜想她是否也曾有過自己的孩子,卻不敢問出口。
人類的女性孕育野蠻人的孩子十分艱難而危險,流產和難產都很常見,大半的混血兒都沒有母親,也有許多孩子生下來便有殘缺。諾威一直懷疑阿坎的身上也流著野蠻人的血,但誰也沒辦法證明這一點——倒也沒有人在意這個。
他突然間萬分懷念他的朋友們——諾威、泰絲、阿坎、娜里亞……但他不能回去,至少現在不能。他曾經不止一次地將他們捲入危險之中……他總得學會獨自面對。
他毫無睡意,索性沿著長長的走廊走了下去。全副武裝的守衛走過他身邊時恭敬地行禮,讓他不自覺地尷尬起來,準備回去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伯爵夫人。
大概同樣無法入睡的賽琳正站在一副古老的掛毯前,怔怔地看著那些編織在經緯間的傳說,茫然的神情中透出悲傷而疲憊,像是突然間蒼老了許多。
埃德倉促地低下頭,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踮著腳想要偷偷離開,卻聽見賽琳開口叫道:“埃德……過來,孩子。”
她柔和低沉的聲音裡有某種讓埃德無法拒絕的東西。
埃德轉過身,默默地走過去,不自覺地看向掛毯,很快便認出了那編織出的圖案裡講述的故事——長錘格瑞安。那柄巨大得有點過分誇張的錘子很難認錯。
記得上一次住在灰巖堡的時候,他也曾經站在這裡,問諾威“長錘格瑞安”本人是不是真的像傳說中那麼勇猛,精靈卻只是笑了笑,回答他說“我也並非無所不知,但我聽說過一個預言,預言十代之後,才能有人再次揮舞長錘,縱橫於戰場之上——算下來,大概就是貝林這一代。”
——可是貝林很可能已經不在了。
他跟貝林並沒有太多的交情,甚至曾經因為娜里亞對他若有若無的好感和他畢竟殺死過博雷納的事實而心存芥蒂,此刻看著賽琳鬢邊的白髮,卻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心痛。
他們都失去了最重要的親人。
“我會找到貝林。”他脫口道,“……無論他是否還活著。”
賽琳•格瑞安不需要“他一定還活著”這種虛假的安慰……他也只能給她這樣的承諾。
賽琳看著他,微微笑了起來。
“這並不是你的責任,孩子……是我弄丟了他。”
“……我聽說他們是自己偷偷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