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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對峙

沉默。

投進窗內的樹影隨陽光移動,在伯蘭蒂圖書館這小小的一角,沉默是寇米特得到的唯一回應。

即使是他自己,也在沉默中茫然地盯著自己骨節粗大的手,久久無法從記憶中掙脫。

他還記得他憤怒地質問那些基斯村的人們,到底誰教他們這麼做?難道他們真的以為神會因為這種野蠻而殘忍的獻祭賜福於他們?

回答他的男人一臉的理所當然。

“神賜給了我們一切,他讓我們遠離戰爭與疾病,給我們豐足的獵物……我們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獻給他,又有什麼不對呢?”

“既然如此,你幹嘛不乾脆獻出自己的生命?!”寇米特向他怒吼。

“我的生命並不會比我的女兒更珍貴。”男人坦然的回答讓他目瞪口呆,“何況她會比我們都更早回到神的身邊,再也不會有任何痛苦和悲傷,對她來說,那不是更好嗎?”

寇米特無言以對。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意識到,他無法說服,也無力改變這些人。他找到了他認為可以做到這一點的人……但那或許也是個錯誤。

他抬頭看向其他人。凱立安把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地發著呆,杜魯怔怔地瞪著他,臉上的神情在恐懼與疑惑間徘徊,特拉維斯低著頭,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抓撓著,雙唇微微開合,卻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你知道聽起來誰是最值得懷疑的人吧?”

最終,是凱立安打破了沉默。

寇米特沒有回答。

他當然知道……但他不願相信。

如果一切源於基斯村那場被他破壞的祭祀,知道那件事的人,除了當事者之外,只有科帕斯•芬頓……而他絕對有足夠的威望和力量,讓其他知道或不知道真相的人為他所用,甚至能毫不猶豫地對另一個牧師下手。

但……那是科帕斯•芬頓。

他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科帕斯時的情景。那時他還年輕,在一個短暫而炎熱的盛夏護送一隊商人從卡姆返回巴拉赫,途中經過一個剛被維因茲河洪水肆虐過的村莊,不得不從頭開始的人們,臉上卻沒有他預料中的疲憊與絕望。

“有一位牧師在這裡,他會幫助我們。”有人這樣告訴寇米特。

在當時的寇米特看來,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幫助”。沒有什麼瞬間讓倒塌的房屋恢復原狀,讓堆積的淤泥回到河床的奇蹟,甚至也沒有什麼喋喋不休的傳教,那位牧師只是教他們如何更快地重建家園,如何利用河水留下的饋贈,如何預防下一次的災難……老實說,住在維因茲河邊的人們並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

但他的出現本身就是一個奇蹟——這個經常被洪水襲擊的村落,至少在還活著的人們的記憶中,還是第一次有牧師造訪。

意識到自己仍舊在神明的看護之下,似乎已足夠給他們力量。

傳聞不過是耳邊的風,寇米特並沒有放在心上。但在準備離開時,他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牧師。

留著黑色短髮的年輕人穿著簡單的長袍,即使原本是白色,此刻也已經發灰。筆直的站姿初一看更像是個士兵,有著稜角分明的、略顯嚴肅的面孔。在剛剛搭建起來的、簡陋的小酒館裡,幾乎所有人都站起來向他致意,卻又恭敬地保持著距離。

出門在外的商人總是分外虔誠地信奉著所有的神明。商隊裡的人對這個年輕的牧師十分熱情,甚至慷慨地獻上了金幣和一些價值不菲的貨物——矮人制作的珠寶,來自南方的香料、美酒和布匹……

名義上來說,那是進獻給神的東西,寇米特從未聽說過有哪個牧師會拒絕,但年輕人卻笑著搖頭。

“如果你們願意拿這些換一些種子和工具運到這裡,神會給你們同樣的祝福。”

他說。

那時在寇米特心中湧起的不是敬佩而是鄙夷——與坦然接受相比,他更討厭這樣的惺惺作態。

大步走出酒館之後,他才突然意識到,年輕人一次也沒有提起他所信奉的神的名字……那實在有些奇怪。

即使幾年後意外地成為耐瑟斯的信徒,對科帕斯有了更多的接觸,最初的印象依舊根深蒂固地留在記憶深處。他不能否認科帕斯是個極其可靠、值得尊敬的牧師,他所做的一切都無可挑剔……卻完美得近乎虛偽。

他嚴厲地告誡過自己,那是一種偏見,最初的那一絲鄙夷,卻始終若有若無地存在著。

這反而讓他更加不願去懷疑科帕斯——他擔心他的判斷會被他並沒有什麼道理可言的偏見所左右。

他再次看向特拉維斯。如果有誰能改變……或證實他的判斷,特拉維斯絕對是其中之一。作為記錄者,這個不會任何法術的手藝人幾乎能把每個牧師的家譜都倒背如流。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特拉維斯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

他在害怕——寇米特意識到。科帕斯當然是值得畏懼的,怕死也沒什麼可譴責……但寇米特下意識地覺得,真正讓特拉維斯恐懼的並不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