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北方,春天還只是一聲羞怯的低語,但在魯特格爾中部的劍湖附近,綠意已經染透了每一寸土地。充盈在空氣之中的生命之力,讓夜色中擁有許多恐怖傳說的悲泣森林都再也陰森不起來。
但在魔法的保護之下,森林之中的某些地方,雖然悄悄改變了顏色,卻依舊寂靜得彷彿停留在永久的安眠之中。
一個女人在林中踽踽獨行,繡著繁複花紋的深紅色斗篷彷彿一朵過於濃豔的花朵,月光下依舊醒目得令人心驚。
但女人並不擔心有誰會窺探她的行蹤,也不擔心會迷失方向。她記得她的重生之地……如果有可能的話,她並不想回到這裡。
林間有一片小小的空地。莉迪亞•貝爾停下腳步,怔怔地發了一小會兒呆。
她很少去回想,此刻難免驚訝於記憶的清晰。她甚至記得二十多年前那條從地底鑽出,絆住了她的樹根,記得知道無論自己的要求如何任性都不會被拒絕時不露聲色的得意,也記得第一次鑽進那被埋藏了幾千年的地下通道,得知自己正面對一個連傳說已被遺忘的古老國度的秘密時的興奮。
安克蘭,被詛咒的城市……被畏懼的力量。
在那之後,她其實不止一次地回到這裡——被封閉的道路並不能阻止一個好奇的法師。
艾倫或許是知道的……至少那個該死的半精靈一定知道,但誰也不曾阻止過她。
他們大概認定了她不會想成為死靈法師。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是極其愚蠢的事,尤其是像她這樣喜歡被人們所關注的女人……但她實在無法拒絕任何力量的召喚。
而在她的親人死去之後,她有更加完美的理由沉浸其中。當你把一切所謂“人性”的限制拋在腦後,世界會以另一種面貌呈現在你眼前。
她從不後悔在這裡毫無顧忌地召喚來自地獄的力量。沸騰在她每一血液中的力量如此強大,那一瞬間甚至讓她覺得自己已成為可以俯視蒼生的神祗……她只是後悔沒有更小心一些——說到底,還是得感謝那該死的半精靈。
他們找到了她,在最關鍵的那一刻……而她以為永遠也不可能會傷害她的尼亞•梅耶,將一柄匕首深深扎進了她的腹部。
沒有誰是可以相信的。
感覺到死神冰冷的擁抱時,她在憤怒的咆哮之後放聲大笑——至少,他們會給她陪葬,他們會一起被埋葬在這裡……在那一刻,她甚至因為斯科特沒有出現而憤恨不已。
“冒險”是一個刺激又危險的遊戲。他們曾經向彼此承諾,如果成功,他們會分享財富與榮耀,如果失敗,他們會共同擁抱死亡。任何情況之下,他們永遠不會把任何一個人拋在身後。
……那不過是另一個謊言。結果,真正死掉的只有那個臭哄哄的矮人而已,而艾倫甚至沒有回來給他收屍。
她不自覺地按向腹部,那裡總有隱約的疼痛,彷彿在提醒她什麼——是的,她知道尼亞已從地獄歸來,而她總有一天會讓他因此而後悔。
莉迪亞出神地盯著腳下。地面上有一個陷落下去的大坑,她知道那是誰造成的。幾年的時間裡,泥土,落葉,繁盛的花草,已經讓那裡看起來像是一片自然形成的凹地
很顯然,下面的密室已經完全毀掉了。十幾年前她就該毀掉這裡,只不過當她渾身發抖地在地面上醒來時已經太過虛弱,而之後,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不,或許應該承認,她只是不想回來。
有什麼必要呢?她已經知曉這裡全部的秘密,而悲泣森林的魔法會繼續隱藏它的蹤跡。
現在,她懷疑她錯了——這裡隱藏著更多的秘密。
她微微皺起眉,不確定自己還能從眼前這個亂糟糟的坑裡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知道伊斯出現在這裡時她回來過一次,那時,比地上的大坑更吸引她的,是不遠處那個方方正正像模像樣,連上面的土都拍得平平整整的大坑。
她以為那是勞根•提爾克的墳墓——她以為伊斯在知道一切之後特意回到這裡埋葬了勞根。
有一瞬間她甚至莫名地有些欣慰和感動,然後她冷靜地意識到那其中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就算有誰曾經告訴過伊斯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他也不可能在變成龍遠離人煙地獨自生活了幾年之後突然飛回來,只為把勞根從地底拖出來重新再埋一次。
她用了最簡單的方法來解除自己的疑惑——操縱樹藤挖開了墳墓。
看見威靈頓,那個被伊斯追著從冰原消失的死靈法師的屍體曝露在星空之下時,她總算明白了為什麼附近會有滿地碎骨。
於是她索性召喚了威靈頓的靈魂,以瞭解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時威靈頓雖然並不情願,但還能——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她所有的問題。她低估了那個得到銀幣的精靈的好奇心……除此之外,她並沒有發現更多值得她關注的東西。精靈拿走的石板不過是個標誌,除了給他自己帶來一堆的麻煩之外不會有任何用處。她甚至樂於欣賞它可能引起的混亂……但那個精靈對此倒是十分謹慎。
女法師再次拉回自己散亂的思緒,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森林,又轉頭環顧四周。她知道她所站立的地方就在安克蘭的正中,但地面的建築已經完全消失,而她懷疑這裡是不是還有誰的靈魂能向她描摹那逝去的王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