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獨自在太陽神殿外站了很久,直到黑暗中一點微弱的火光在視野的邊緣亮起。
他轉過頭,遠遠看見耐瑟斯神殿的廣場上,篝火在雨歇之後再一次亮起。
木柴當然是換過,或許因為空氣太過潮溼,那點火光暗淡發紅,黑煙滾滾,在逐漸明亮起來的天空下,看起來更像是某種警告。
他定了定神,想起寇米特•安塞爾那過分嚴肅的面孔。鐵匠出身的牧師是他在所有牧師中最信任的兩個人之一,他相信他帶來的訊息不會是空穴來風——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而那……與那個他不得不服從卻並不信仰的神祗真正的目的,是不是有某種聯絡?
他向著火光的方向踏出一步,身體驟然消失……卻並沒有像他所預料的那樣,踏上耐瑟斯神殿的臺階。
在那極短的一瞬間,彷彿有一隻灼熱如燒紅的岩石般的巨爪突然攝住了他,硬生生地將他扯出那被摺疊的空間。
他從虛空之中跌了出來,抽搐著跪倒在地。
他無法再控制自己的身體。
劇痛襲過全身。那是種無法形容的感覺……彷彿流淌在身體裡的每一滴血都化成了灼熱的刀刃,它們衝出血管,攪動著內臟把它們拉出身體,切割著血肉讓它們與骨骼分離……他還記得這樣的痛苦,他曾在憤怒之中抵禦著痛楚放聲怒吼,但此刻,同樣的痛苦帶來的只有無邊無際的恐懼,那讓他的喉頭緊縮,痙攣著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像一具屍體般僵硬地倒向地面,模糊的視線中,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面板如焦炭般剝落……他曾經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屍體被焚燒,但至少不是這樣……不是在他活著的時候!
——他真的還活著嗎?
那個念頭從腦海中滑過的同時,他墜入無邊的黑暗。
彷彿從高空直墜入深海,即使沒有肉體,他也能感覺到那強烈的撞擊——強烈到足夠讓他粉碎成無數塵埃,化成一片虛無……
但他沒有,紅色微光包圍了他……也將他束縛在其中。
事實上,斯科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是一團如火焰般的金紅色光芒。他不再能看見,不再能聽見,不再能觸控……他唯一擁有的只有感覺。
他能感覺到圍繞在身邊的熱度,儘管此刻那溫度正燒灼著他,而不是像曾經那樣溫暖著他……他也依然能感覺到痛楚,彷彿有誰刻意把那些肉體才能感受到的痛苦硬塞進他的靈魂之中,讓他無處可逃。
但讓他恐懼的並不是這個……從來都不是。讓他恐懼的是他所在的這個世界本身。
不,這不是什麼世界。
這是一片虛無之海。最古老的混沌,最原始的力量,沒有善惡,沒有生死,沒有光明與黑暗的區別,就只是……一片純粹的虛無。
如果真能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再也沒有任何感覺,或許還是幸運的。但他只能漂浮在這裡,絕望地知道自己渺小得就像無盡的虛空裡一點微不足道的泡沫,沒有一點反抗的力量。
那是人類的靈魂無法承受的壓迫。
在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之前,斯科特本能開始祈禱。
獻給另一個神祗的,無聲的祈禱,一字一句如水般流過。那並不能減輕痛楚,也無法帶走一絲一毫的恐懼,讓他恍惚記起,他曾經如何在徹底的絕望中選擇了放棄。
——你向一個拋棄了你的神明祈禱,是指望能得到怎樣的回應?
帶著輕蔑的聲音轟然貫穿他的靈魂,卻也奇怪地讓他冷靜下來。
與正吞噬著他的虛無相比,他願意面對任何東西。
他也知道他不需要回答……他甚至明白了自己為什麼會被拖回這個他已經脫離的地方。
——這是背叛。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了過來,那感覺像是能摧毀整個大陸的海浪重重地砸在身上……如熔岩般灼熱的海浪。
——你做出了承諾……不過我早該知道,人類比精靈更不值得信任。你們是如此善變的種族……善變,卑劣,虛偽又怯懦。我給了你很多機會,我一次次原諒你的猶豫和拖延……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人類。
迴盪在他靈魂之中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焦躁,斯科特卻在那一刻莫名地想著它們有多麼相似——剛才的那句話,“人類是如此善變的種族”,幾乎和伊斯扔在他臉上的一模一樣。
——別拿我和那條無用的冰龍相比。
那聲音冷冷地警告他。
——它的種族已經是巨龍之中最弱的,你給它的生命則將它變得更弱……它根本不該存在。
“……你做出過承諾!”
無聲的怒吼從靈魂之中發出。意識到那句話中隱藏的威脅,斯科特不自覺地掙扎起來,試圖掙脫那團保護著他,也禁錮著他的力量。
——拿來交換你的承諾……就是你剛剛背叛的那一個。所以告訴我,人類,為什麼我還要信守我的承諾?那條龍,你的朋友,所有流淌著克利瑟斯家族血脈的人……想要毀滅他們是輕而易舉的事。而這或許該感謝你,斯科特……你給了我這樣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