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船長。”
鐵齒含糊不清的聲音不再有從前漫不經心的戲謔,黯啞低沉得像是某種絕望的呢喃:“你們不該來這兒的。”
伯特倫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沒去看格魯菲德船長——他們臉上的神情大概沒什麼兩樣。
嘴裡又幹又苦。他告訴過船長可能會發生的情況,他已經做好了各種準備……但那並不意味著當“歡迎”如他所預料的一樣變成了“包圍”,當面對著昔日同伴陰沉的面孔和緊握的武器時,他能夠平心靜氣,從容以對。
他的心沉得像塊被苦水浸透的舊抹布,皺成一團重重地往下墜著,一直墜到胃裡去。
“我來接回我的船員……就像你會為我們做的一樣。”
格魯菲德船長的聲音還保持著沉穩,但伯特倫聽得出其中的沮喪。
鐵齒博林搖了搖頭,獨眼裡暗沉沉的沒有一點光。
“不,我不會那麼做。”他說,“如果我知道你們落到了九趾手裡頭,我只會向諸神祈禱你們死得夠快,我會毫不猶豫地翻過群山,遠離海洋,找個這輩子都看不見黑帆的地方躲起來,如果運氣好的話,大概還能醉死在自己的床上——不,船長,我不會去找你們,我也不會蠢到從黑帆手裡奪回這條該死的船。”
“……可她是我們的女孩兒!”石頭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彷彿鐵齒聲稱會扔下他都不及他用如此厭惡的、詛咒般的語氣說起獨角獸號那樣讓他傷心。
“……如果你們擔心的是九趾的報復,我們已經擊敗了他。”伯特倫開口道。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更有說服力一些,但並不怎麼成功。
“擊敗?”鐵齒咧了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所以,你們殺掉他了嗎?”
伯特倫閉上了嘴——撒一個很快就會被揭穿的謊是愚蠢的。
“但我們已經擊敗過他一次,我們也可以擊敗他第二次——我們一起。總有一天我們能殺了他……你到底在害怕什麼,鐵齒?”詹西難過又不解地問,“九趾,我沒有見過,但他也只是一個會死的人而已,不是嗎?”
“他是個人還是個惡魔,那不重要。”博林緩緩地搖著頭,神情越來越絕望,“甚至他是死了還是活著,都不重要……我們已經完了,船長,已經沒救了。你瞧,我們待在這裡好一陣兒,我們原本可以逃進森林,跑得遠遠的……但我們沒有。如果你們沒有來這兒,我們也只會乖乖地回到黑帆那兒,因為我們已經無處可去。陰影就追在我們身後——我們自己的影子,它隨時都能將我們吞噬,也根本無法擺脫,只有待在黑影的地方,在更深的影子下面我們才是安全的……我們才能找到平靜。”
“……那傢伙到底幹了什麼讓你們這麼死心塌地的。”格魯菲德皺眉,“他是給你們下了什麼詛咒嗎?”
鐵齒瞪著他,眼中的絕望漸漸變成了燃燒的怒火。
“你們就非得知道是嗎?”他的聲音卻冷了下來,“你們就不奇怪為什麼我們只剩了這麼一點人嗎?——他們死了,全都死了,你的朋友,我們的朋友……幸運的人死在火裡,海里,敵人的刀刃下,倒黴的人……”
他舉起一隻手,緊握成拳的手上纏著髒兮兮的布帶,滲出暗色的血跡。
“當你掄起拳頭,用你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把前一天還在跟你喝酒賭博的朋友們的頭砸成爛泥只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他扭曲的嘴角終於扯出一絲絕望而瘋狂的笑意,“你會突然間渾身輕鬆……因為再沒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了。”
伯特倫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
血像是都結成了冰——北方的寒冬都不曾讓他感覺到如此刻骨的寒意。他聽過這樣的傳說……事實上他們都聽過,只是誰也不願相信那是真的。
海灘上一片死寂,空氣與聲音都彷彿被凍結……直到停泊在他們身後的獨角獸號上,遠遠傳來一聲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