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十分奇妙的東西,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會莫名地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維羅納清楚地記得桑託所說的每一句話,同時也清楚地記得老法師那一身半舊的長袍,彷彿洗過許多次一般泛白的灰色,邊緣磨損得起毛,沒有任何裝飾,看起來卻柔軟而舒適。
桑託不曾在塔中穿過這樣的長袍。他平常的服飾或許樣式簡單卻絕對精緻——儘管那或許並不是他所喜歡的。作為大法師塔三位創立者之中僅剩的那一個,他有足夠的資格任性——就算他喜歡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跑也沒人能說他什麼,說不定還能成為某種風尚……他卻始終默默恪守著某些世俗的規則。
那對維羅納而言幾乎是難以理解的。許多年後的現在,卻多少明白了一些。
老法師縮在一堆蓬鬆的靠枕之間,全然不理會塔下的混亂,亦無視了任何人的求見,饒有興致地思索著三位創立者截然不同的性格和導致的結果,直至火光從窗外映入房間。
他趿著拖鞋,慢吞吞踱到窗邊。
並不是哪裡起了火——法師們終究比普通人冷靜許多,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更不會有人胡亂施法。
火光從天外而來。原本漆黑一片的天空,如今是詭異的火紅,彷彿有火焰轟然撞擊在透明的屏障之上,一次又一次,兇猛得似乎能聽見野獸般的咆哮。
整個大法師塔都被籠罩在了火光裡,不知何處,終於傳來控制不住的驚叫。
維羅納搖著頭,找到他的手杖走向傳送陣,沒走幾步又退了回來,換掉了拖鞋,走向樓梯。
——這樓實在沒必要建這麼高的。
不得不一步步走下去的時候,他略有些鬱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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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下微涼的水晶球漸漸發燙,像燒紅的鐵球,圖姆斯幾乎能聞到被灼傷的面板髮出的焦臭,卻只能咬著牙不敢放手。從額頭滑下的汗水落進了眼睛裡,刺得眼球生痛,泛出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也只能努力睜大雙眼,眨也不眨地瞪著眼前懸在半空的法陣。
法陣間流動的光芒已經亂了節奏,但並未消失。法陣中心的符號依然黯淡,像未能升起的火,卻仍隱約可見,亦未停止旋轉,所以……還有一線希望。
他相信到了這一刻,另外三塔也同樣不敢放棄。堅持下去或許還有成功的可能,放棄卻意味著徹底的毀滅。
無論如何,他可沒告訴過他們不會有任何風險。
如果有維羅納的幫忙,他們或許已經成功了。可不管他用什麼方法,那個狡猾的老鬼只裝聽不懂,即使這法陣分明是他的老師留下的。
然而事到如今,他總得做點什麼了吧?他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大法師塔毀於一旦……連同他自己在內。
想到這一點,他多少冷靜了一些,甚至有點理直氣壯的坦然。他的確有自己的打算,但這件事一旦成功,得益的是畢竟是整個大法師塔,而非只有四塔的主人。
短暫的分神。當法陣驟然明亮起來的時候他差一點發出歡呼……然後一顆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他記得法陣上的每一個符文,每一道線條——從知道它的存在的那一刻起,他研究了它整整十年。可現在,彷彿帶著血色的紅光代替了陽光般的金色,扭曲的線條盤旋出另一種形狀,整個法陣像是活了過來……用他們所賦予的生命,變成另一種他們無法控制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