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之前,安特腳步微頓,轉向怔怔靠在床邊的茉伊拉。
“這新的生命,”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的確是有意義的。總有一天……你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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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茉伊拉送到另一個房間之後,守衛們安靜地離開,只剩下埃德,和呆呆坐在椅子裡的茉伊拉。
她坐得筆直。從前她不會像這樣,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可在她不得不撐起一個國家的、那其實相當短暫的時間裡,她習慣了在最糟的境地裡,也至少要保持住自己的威嚴。
看她這樣,埃德倒不知該如何開口。他違背了她的意願,讓精靈暗中保護她的安全,即使他也一直就在隔壁的房間裡,也總擔心會來不及。
他不想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不管怎樣,他得先道歉——他想著,但並沒來得及開口。
茉伊拉挺直的肩背突然就垮了下去。她捂住臉,遮住再也無法控制的眼淚,卻遮不住壓抑的哭聲。
埃德頓時手足無措。
他呆站著,但很快就被人推開。娜里亞扔給他一個嫌棄的,“趕緊滾去一邊兒”的眼神,快步走向茉伊拉,而當埃德訕訕地退出門外,伊妮德,茉伊拉的侍女,也腳步匆匆地走過他身邊,然後歉意地衝他一笑,在他面前又輕又快地關上了門。
他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走出幾步又退回來。
他總覺得不能就這麼離開。
果然,他沒在走廊上徘徊太久,娜里亞就走了出來,向他招招手。
茉伊拉想要見他。
她的眼圈還是紅的,但已經冷靜下來,在埃德走進來的時候對他勉強勾起唇角,帶著一點歉意……和一點不自在。
她不該在一個比她還小十幾歲的年輕人面前哭出來的,可她實在沒忍住。
“抱歉。”
他們幾乎同時出聲,又在一頓之後,同時笑了起來。
“我不該回來的。”茉伊拉很是自責,“恐怕我反而激怒了他……你們最好還是小心一點。”
安特離開時的眼神實在讓她很是不安。
事實上,他也沒有說錯,她的確是希望他能……徹底安息。如果能在此之前做點有用的事,多少洗刷一下他的汙名,那就再好不過。
對弗裡德里可,對這個國家,都再好不過。
這樣的冷酷,幾乎不像是她。她從前是那樣心軟又天真,而他到底是她曾經愛過的人……雖然如今想起來,她忍不住要懷疑那是否都是她的錯覺,懷疑他們之間是否有過那樣美好的情感。
如果真有過的話,為什麼如今,竟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呢?
一路上她只是反覆地想著,要如何利用那一點情感說服安特。她想過得先好好地安撫他,讓他知道他們依然愛著他,也讓他想起他對他的妻子和孩子們的愛意——那多少總是有一些的吧?
然後她會讓他想起他的責任,讓他心甘情願地為他曾經犯下的錯做出補償。對一個本性自私的人而言,這並不容易,可她總能讓他在做某些不該做的事的時候有所遲疑吧?……
那麼多的希望……和算計,在見到安特從黑暗中出現的那一刻,都消失在她的腦海之中。
厭惡遠勝過懷念。
那一刻,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哪怕她真的曾經愛過他,也在欺騙,背叛,在他一次次令人失望的選擇,在他不死不活反反覆覆的折磨裡,在不得不嚥下他所造成的苦果時,一點一點,消磨殆盡。
然後,在他藉由對她的傷害和羞辱來引出那個影舞者時,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