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在耀眼的火光中隱去,連圓月的光輝都似乎被奪走。那火紅的光漸漸凝聚出模糊的形體——一條龍,燃燒的雙翼能遮蔽整個天空。
無形的力量壓了下來,壓得每個人肩頭和心上都重若千鈞,彷彿墜落的天空砸在他們身上。
沒有人開口,卻也沒有人低頭。
除了斯科特。
他落回了地面,緩緩站直,雙目低垂,看著腳下的泥土。
在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之中,他腳邊一段枯萎的薔薇枝條上,居然還顫巍巍地開著一朵半殘的小花,已經空無一物的腦子裡,似乎也有什麼東西,隨之微微一顫。
他久久地看著那朵花,彷彿聽見一聲悠長的嘆息:
“終於……”
圓月忽地一亮,像被熄滅前的燭火,像被吞噬前最後的掙扎。而在那一閃之中,一個淡淡的虛影,飄起在斯科特的頭頂之上,滿頭銀灰色的長髮隨風散開,在月光中一絲一絲地亮了起來。
站在城牆上的埃德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轉向伊斯:“那是……”
“凱勒布瑞恩。”伊斯移不開視線,喉頭髮緊,卻也沒忘記刺他一句:“你帶著他的手杖,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嗎?”
埃德看看緊握在左手中的手杖。
他今天帶了兩根手杖,右手是永恆之杖,左手就是半精靈牧師那根。雖然看起來十分奇怪,卻也沒人多說什麼——他們的確是需要任何一點點能用得上的力量。
他也的確是懷著一點微弱的希望,可他是真沒想到,這一點希望能成為現實。
他鬆開了左手。那手杖直飛出去,歡欣雀躍地飛向它真正的主人。
凱勒布瑞恩並未回頭,只是伸手將它握在手中。
杖首灰色的寶石發出燦爛的光輝,彷彿所有的月光都凝聚在其中。一時間,那光芒甚至壓過了幾乎鋪滿天空的火雲,而與之相應般,夜空之中,有幾點星辰驟然亮了起來。
熾熱的火雲微微一縮,似乎稍稍黯淡下去,然後以更快的速度伸展開來,直湧到斯科特面前。
神明的怒吼在它的奴僕的腦海中轟然炸響:“斯科特·克利瑟斯……你做了什麼?!”
半精靈牧師抬起雙手,讓手杖懸在他面前,對同樣也撲到他眼前、試圖將他整個兒吞噬的火雲恍若不見。月光如水般流淌,溫柔卻也強悍,一波又一波漾開,將有形和無形的火焰都阻隔在外,如海浪般湧向四周。
幾乎是在他展開雙手的同時,埃德的聲音響了起來:“一!”
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一層層水藍色的屏障展開在洛克堡之外,向上伸展,又向內收縮,像一朵巨大的花,在瞬間的綻放之後,又牢牢地收起花瓣,將落入花蕊中的獵物困在其中。
月光撞在了這些花瓣上,卻並未摧毀它們,只是為它們又鍍上了一層更加柔和的光芒。然後水波向內捲回,漩渦般旋轉著,沒入斯科特的身體之中。
最後的鎖鏈鏘然斷裂。斯科特抬起頭來,淺藍雙眸燦若星辰,唇邊揚起的笑意明亮而熱烈。
冰封已久的所有情感,如衝出地面的岩漿,帶著灼熱的溫度和勢不可擋的力量,隨著他抬起的長劍,指向那自以為是的神。
“我做了什麼?”他回答它,“我把你的名字刻在星空之上,如你所希望的那樣。可是,埃斯塔瑞納·熾翼……你真正的名字,終究只有一個。”
他似乎點亮了一些星星,又似乎破壞了一些星星。他似乎完全循著熾翼的命令,只是在細微處有些不同,細微到熾翼都未曾察覺。而他所做的事,有些連他自己都不解其意,可那個讓他看到某種可能的傢伙知道……凱勒布瑞恩知道。
凱勒布瑞恩知道。這就夠了。
他把自己的靈魂交於那心如死灰,只想要徹底消散的半精靈手上……而他們最終都沒有讓彼此失望。
“現在,”他微笑,整個人都散發著耀目的光輝,“熾翼……你要逃了嗎?”
被愚弄的巨龍發出震天的怒吼。那本不屬於它的力量在它進入這個世界的同時從它身上被剝離……可它依然強大,強到遠勝這世上所有生靈。
火焰之中,暗紅的鱗甲一點點成形,巨龍的輪廓隨著它的每一個動作而愈加清晰。一隻巨大的爪子按在了滿是亂石的廢墟上,堅硬的花崗岩隨之碎裂;它探出了頭,金黃色的眼眸輝煌如日月,微彎的雙角彷彿沉澱著鮮血與火焰的顏色;它揚起雙翼,隨之而起的火焰瞬間將屏障內的世界化為一片火海;當它揚起長頸,放聲怒吼,那聲音響徹整個城市,連尼奧城的海港之中,都有水手在海浪突然的波動裡,疑惑而惶然地望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