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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青萍末 第三十三章 未央宮(上)

這些時日,大晉王朝京都建康城內罕見下了場秋雨。

正所謂一場秋雨一場寒,京城一向雨水稀少,到了秋季更是淺薄,不曾想在伊始的和風細雨後,接下來是足足三日的風馳雨驟。

建康城的正中心位置,赫然是整個大晉國最高權威皇室——未央宮所在。

未央宮算下來已有兩甲子歷史,是大晉開朝國主司馬炎所立,是歷代君王的養身之地,亦是令晉國平民百姓深惡痛絕的宮殿,無他,只因這裡還是國主培養心腹的秘地。

暮色裡,未央宮內早已是燈火通明,宮殿外的太監宮女秉著皇室制度小心翼翼遊動,蹈矩循規。

依著上面人的話來說,說得好聽是讓當朝國主不發生任何意外,說難聽點便是大司馬桓溫在監視司馬弈的一舉一動。

就在這疏而不漏的天網中,有一位華服公子行色匆匆,穿過重重守衛,直奔未央宮,這番行為,實在與太監侍女的舉步維艱相差太大。

“蕭公子,您回來了,陛下最近可唸叨您呢。”一位眼尖的鼠目太監老遠就瞧見了,心生喜意,彎著腰快步迎了上來,“要不要小的通報一聲。”

被稱作蕭公子的年輕人面色陰沉,看也沒看那諂媚十足的太監,約莫是嫌礙了眼,毫不斂勢,抬起一腳直接將其狠狠踹飛。

轟!

太監身形當場倒飛而出,在瞳孔一陣劇烈收縮後,身體筆直倒下,再無半點生機。

華服公子嗤笑了聲聒噪。

底下的宮女似乎對這番殺伐早已習以為常,倒是對這國主身邊的當紅太監,想借機攀上那喜怒無常的年輕公子的下乘行為,感到同命相連。

蕭姓公子在未央宮外的白玉石階前佇立許久,面色平靜自若,思索片刻,微微招手叫來小太監,要來藏在袖中的火摺子,將宮殿圍牆兩側的燈種點燃後,又緩步踏至宮門外,靜候那位大晉國當朝的傀儡皇帝。

雨停後夜幕之上星空璀璨,別有一番光景,可惜華服公子並未在意,哪怕只要稍微將頭抬起一個微小弧度就能看見這景象,也依舊目不斜視,氣息內斂。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他的視線中迎面走來個一襲黃色紗底色繡金吉服,領和袖皆為石青色,繡五爪金龍圖的年輕男子走到未央宮門前。

司馬弈,大晉國第十一任國主,方年四十一,出生便被先帝冊封東海王,歷任散騎常侍、車騎將軍,生在帝王世家可謂德才兼備,登基前時正值先帝司馬丕為追求永生之道聽信奸人方士的謠言,服用了大量“靈丹妙藥”而駕崩,因膝下無子,司馬弈又是他孿生兄弟,那這皇位花落誰家便不言而喻了。

這番出生便是站在頂巔的男子,所謂是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偏偏內有大司馬桓溫獨攬朝政大權,外有北方的五胡十六國虎視眈眈,縱然司馬弈上位大赦天下,對待國事親力親為,也拯救不了整個大晉國的腐敗不堪,外強中乾。

偏僻小鎮百姓家中饑荒,百姓相噉,易子相食,有男子以柔為美的誤國舉,更有柔弱女子持槍上陣殺敵的荒唐狀。

大晉此等作為,自然少不了鄰國青陽官宦的恥笑,而這些的嘲笑聲自然而然地落在作為晉國君王的司馬奕身上,簡直是荒唐至極。

司馬奕收回飄浮在外的心神,瞄了眼在宮外形形色色的宮女太監,輕微搖頭,又稍稍頷首望向漫天星辰,暗自嘆息一聲,沒由來笑道:“蕭先生此次前來,可是邊境有什麼要事傳來?”

現如今已是戌時末,自然是太監總管將一日朝中能入眼的腌臢事彙報給國主的時辰,可未央宮除了稀碎燈火和二人外,實在冷清得很。

蕭姓公子收起手中摺扇,彎腰行了個君臣之禮,沒有說話。

“六年沒見,蕭先生還是這般注重這王朝的繁雜禮節。”司馬奕語氣頗為無奈。

華服公子站起身來,一手輕點腰部,露出腰間的墨綠玉佩的同時,抱拳道:“陛下對蕭家有救命之恩,蕭某雖是一介只會些拳腳功夫的江湖人士,卻仍知忠孝二字是謂何解。”

司馬奕沉默了片刻,此時他的臉上哪裡還有半點帝王的威嚴,唯有農家漢子面對農種顆粒無收的心酸意,他擺了擺手,“天色已晚,若是蕭先生沒有其他的事的話,朕就先休息了。”

華服公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言,在離去時他忽然從懷中摸出一枚指甲般大小的深綠玉簡,不動聲色地遞給龍袍男子,令後者為之一愕。

“陛下,這是六年來在下對大太子的觀察情況以及北上戰線等方面做出的總彙,北上前秦依傍外界仙家宗派,已經隱隱能在十六國中稱雄,在下猜測,恐怕不出半載便會帶領其餘十五國南下,大晉的處境......”

一句話不用說完,其中透露出來的情報便不可謂不大,大晉王朝裡持刀將軍和江湖武夫算不上少數,如果避開有山上修士的北方諸國,與臨國青陽王朝也能爭個勝負,只不過世上若真是有那麼多如果,想必對於經歷生死離別的老老小小,想必是極好的。

放眼整個大晉,除去雲遊不知去向的張老觀主,便只有護國老祖宗司馬南木這一位修為在暉陽境的修道之人,也僅僅只有一位,就算北上諸國依靠的宗派在修行界中只能算三流,但只要沾上修士一詞,便真真切切是大晉世世代代惹不起的。

中年男子深深嘆了口氣,哪怕司馬昱深的民心,甚至連大司馬桓溫都有意無意要廢除他這位毫無朝政掌權的傀儡皇帝而提拔太子司馬昱,他只管接著便是,只要大晉以後的皇帝還姓司馬那中年男子便算是對得起老祖宗,至於誰來當皇帝,實際上這位中年皇帝並不太關心,只不過對於蕭姓公子提到的前秦卻一時頭大,世人只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卻不知上位者最忌量力而行,且宗親內鬥也比凡間家中的爭奪家財來的更猛,丟了性命都是輕微,更兇狠的便是屠盡同姓族人。

就堪堪為了個印章,爭那亂世梟雄,真就如此狠心?

司馬奕自認做不到,不敢往這方面多想一個字。

彙報完近來狀況的蕭姓公子便默不作聲。

中年男子皺了皺眉頭,沒再在這件令人一想便頭疼的事上多做探究,只是問道:“朕近來聽聞武陵源那邊一個偏僻小鎮有道鬼氣,宮中可是派昱兒前往的?”

蕭姓公子欲言又止。

實際上桓溫就算再怎麼膽大包天肆意妄為,也不會妄想天開到一腳踹開當朝皇帝登基,再怎麼也得挑個毛病不是?所以這位傀儡皇帝除了被下禁令不可離開京城外,朝中文官請奏的奏摺便會落到他身上,桓溫在這一點上絲毫不抱態度,只不過記錄的無非就是些雞毛蒜皮,什麼武陵源張家死了個老人要辦壽禮、京城王家麒麟兒取了個大家閨秀要大開盛宴三天三夜,至於真正記錄朝廷大事的奏摺花落誰家,司馬奕和文武大臣誰都心知肚明,司馬奕在這等事上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才能苟活至今,與大司馬桓溫心照不宣誰也不會捅破這層紗布。

大晉皇帝言語沒有絲毫凝滯,“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次昱兒一行是恒大司馬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