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歲的男孩,本是連狗都嫌的年紀,但面對夏侯淵、夏侯霸時,張紹卻表現得極為乖巧懂事。
因為他明白,夏侯淵父子是自己在曹營為俘期間,唯一能仰仗的物件,哪怕是為了接下來能多吃幾口熱飯、睡覺有暖被子,這次“面試”也得認真對待才行。
但夏侯淵甚至不願與張紹說話,只令夏侯霸代為發問,無非是“你母親是何模樣”這類簡單的問題。
夏侯涓的容貌、習慣,這在張紹記憶裡佔了很大比重,他談起來如數家珍。但那一個個母子情深的片段又令他有些恍惚,張紹心中仍難以接受一個二十三歲的姑娘成為自己“母親”這一事實——比開口喊陌生人舅公二舅難多了。
但舉止上,張紹仍表現出一副慈烏思母之態,卻見他點著自己的臉蛋道:“舅公請看,阿母左頰有顆黑痣,與我一模一樣。”
所答皆無錯誤,加上這張紹模樣確實更像母家,夏侯霸只忍不住感慨:“難怪這一路來,我都看他眼熟,果真是小妹之子……”
但夏侯淵不置可否,依然如大山般沉默。
張紹其實很能理解夏侯淵的心情,這就像是辛苦養大的白菜,忽然被黑頭豬給拱了。擄走十四歲少女,迫其為妻,法外狂徒張三的行為,放後世都足以入刑了。這漢末亂世中,曹劉兩家你搶我我搶你,冤冤相報最終鑄就了一個個悲劇。
眼下自己若是表現得更像小豬,那必然遭其憎惡,看一眼都煩。
自己若裝成一顆小白菜,說不定還能讓夏侯家念著點香火情。
想通這一點後,張紹就開始了自己的表演,先繪聲繪色地講述夏侯涓對自己的教育。
“阿母常告訴我,說夏侯氏祖先是大漢開國功臣,汝陰侯夏侯滕公,而祖墳家鄉就在沛國譙縣,桑鄉。”
“她還將家中至親的姓名一一說與我聽,要我好好記住,以待日後相見,這其中尤其提到舅公是曹公勇將……”
“每逢春日,阿母望見大雁北飛時,還會倚窗唱一首歌……”
這卻是進城之前,張紹急匆匆拉著劉如玉問的:“阿姊常隨甘夫人習樂府之詩,這裡面,有沒有思念故鄉和親人的?”
還真有,但劉如玉只來得及跟他講了一遍,就被曹軍分開了。
眼下張紹也只能趕騾子上馬,磕磕巴巴地背道:“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思念故鄉,鬱郁累累。”
“欲歸家無人,欲渡河無船……然後,然後是……”後面倒不是張紹忘詞,只是覺得會如此更真實。
“心思不能言,腸中車輪轉……這首悲歌,乃是遊子思鄉而不得歸也,小妹當真可憐。”夏侯霸替他接上了,這位二舅和夏侯涓一起長大,感情深厚,此刻已難忍情緒,只差過來將張紹抱在懷中了。
然而夏侯淵卻仍不為所動,反而轉過身偏過頭去,望著天上的星河,只是呼吸頻率變快了點。
張紹遂再接再厲:“阿母又常言舅公之勇武,讓我記住,我血脈裡,也流淌著一半夏侯氏的血!”
“夠了!”夏侯淵制止張紹繼續往下說,只對夏侯霸道:“將這孺子帶去縣寺監牢,暫且同徐庶母、劉備二女一起關押。”
“大人,監牢苦寒,兒怕……”夏侯霸覺得不妥,想給張紹爭取更好的待遇,卻被夏侯淵瞪了一眼,遂不敢反駁,只招手讓張紹隨他下城牆去。
張紹聽在耳中,心裡一涼,但他卻也不吵鬧,只乖乖再拜夏侯淵,隨後自來熟地把手伸過去,塞進夏侯霸掌中,仰頭小聲道:“二舅,我方才惹舅公發怒了?”
“這哪是動怒。”夏侯霸回頭看了眼父親,感慨道:“是動情啊!”
……
“這小豎子,還真是涓兒所生,也罷,我雖恨張飛,倒也不至於將氣出在張紹身上。”夏侯淵遠沒有他表現出的那般鎮定無情,方才張紹講述時,他幾度動容,只能別過身去掩蓋自己的情緒。
雖不至於為難張紹,但也不能優待他!過去的經歷,讓夏侯淵懂得事情輕重緩急,不會憑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