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
張紹聽後撓頭,他也是讀過隆中對的,很佩服諸葛亮對大勢走向的預測,但只論接下來的大戰,他還以為孔明會有一大長串的敵我分析,這才讓徐庶折服。如今聽來,不還是“仁者無敵”那一套嘛?似乎沒有很強的說服力嘛。
張紹不知,徐庶是儒者,選擇追隨他心目中的仁德之主劉備,而劉備在新野樊城做出的種種決斷,也確實不負徐庶之望。可長坂輸得太慘了,徐庶一度萬念俱灰,放棄了仁者必勝的信念。
昨日徐庶乍一聽孔明此說,其實不太敢信,按照敵我眾寡天時地利的推演,除非曹操忽然發瘋昏了頭亂指揮,否則絕無戰敗之理,哪會這麼簡單輸掉?
但現在,結合張紹的“夢”,徐庶開始重新審視此事,心中有個聲音在拼命勸自己:“信孔明的話罷,他從不無的放矢,孔明過去做出的謀略畫計,必取自於人事,知敵之情,這次也是如此。只是時間緊迫,來不及與你細說罷了,其心中,必是早有勝算。”
說白了,徐庶最終還是選擇信人,而非夢。
結束內心的計較後,徐庶終於向張紹做出了承諾,答應進曹營後見機行事。
張紹大喜,然而徐庶又嚴肅地補充道:“但切勿急躁,必須緩緩圖之,我要確保母親、你與侯女周全,方可行事,然後慢慢尋覓曹操的敗因,找出其破綻,再小心聯絡反曹人士。而最後若曹操當真未敗,便不可妄動,阿紹以為如何?”
一如張紹所言,徐庶可以化身藏身於曹軍心腹的利劍,但何時刺,往哪刺,刺不刺,得他說了算!
張紹總算見識了這位先生真正的水準,知道自己還太嫩了,遂十分靈活地調整位置,斂容作揖道:“諾!小子一切聽從徐先生吩咐!”
徐庶竟朝張紹反施了一個平禮:“其實,是我該回拜你才對。”
經過幾番試探較量後,徐庶也算摸清了和張紹打交道的竅門:只要不要將其當成八歲稚童有所輕視,而想象為能與自己在智謀上一較長短的成人,就不會被一些驚人之語嚇到。
“阿紹讓我做大智大勇之事,可徐庶遭逢敗績,便沒了主意,只求苟且,既無智也無勇……”
“是你一番話,點醒了我。”
徐庶抬起頭,今日第一次露出了釋然的笑:“如今我雖仍少智,但知恥,亦近乎勇了罷?”
事情就這麼談妥了,以張紹沒想到的方式,其過程一波三折,幾度反覆。到頭來張紹搞的各種裝神弄鬼,成了畫蛇添足,徐庶是多好的一個人啊,自己對他的那些提防,確實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張紹反思:“或許我和徐先生往來時,應該放棄對付夏侯家時所用的詭詐伎倆,而多付出一些真心才行。”
既然要互信,那就來真的,張紹稍稍遲疑後,主動道:“先生,我將所夢曹操必敗的情形,說與你聽罷……”他只要撇去細節,只講大略,應該沒什麼問題。
豈料徐庶卻阻止了張紹:“我說過了,此事從長計議,不必急促,急則易生亂,阿紹不如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先觀察我詐降曹操後的所作所為,等到確定你我同心同德後,再細說也不遲。”
這是看出張紹還有一絲猶豫麼?徐先生啊徐先生,伱為何要如此溫柔啊?張紹有點被感動到了,多日來雖然有徐老夫人、劉如玉姊妹為伴,但他仍時刻感到孤立無援,而現在不同了,原來有戰友的感覺,是如此溫暖。
“徐先生,我……”
可惜,還不等張紹與徐庶再多交流幾句,院門忽然從外面被開啟了!夏侯霸帶著幾個全副武裝的曹兵站在門口。他終究還是反應過來了,讓徐庶與人質俘虜們待在一起不妥,張紹和徐庶的密謀時間,到此結束。
見院內似乎一切如常,夏侯霸鬆了口氣,上前道:“徐先生奔波數日,肯定疲倦了,請隨我移步隔壁,自有屋舍床榻休憩。”
……
徐老夫人仍然在賭氣,沒有出來看徐庶一眼,倒是張紹和劉如玉戀戀不捨地送他到門邊。
夏侯霸給徐庶安排的住處確實不遠,與人質們所在的小院就隔著一條巷子,傢俱齊全。徐庶顧不上涮洗髒兮兮的頭髮和臉龐,也不管在院中嚴密監視的曹兵,只和衣往榻上一躺,就再也不想動了。
他實在是太累了,到了閉目就能睡著的程度,但仍逼迫自己睜開雙目,梳理今日之事。
如今再回頭看,張紹的計劃確實很簡略粗糙,依憑也乖張難信。但想法其實非常不錯,若曹操當真敗於前線,新佔據的荊州必然陷入動亂,以徐庶的能耐,只要讓他抓住合適的機會,確實能在這攪動風雨——還有誰比徐庶更清楚,南郡都有哪些親近劉備的勢力麼?
若真能將他們聚攏起來,雖不敢說為劉備反攻南郡拔城略地,可對某座小城發動突然襲擊,解救人質還是辦得到的。
即便不考慮鬼神託夢之事,以一個八歲孩童的標準看,張紹已經出類拔萃,世間罕見了,徐庶只在心中感慨:“我先前本以為阿紹只是一塊還藏於石中,有待琢磨的璞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