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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此城中可有……

雖是故友,但蔡瑁心中仍頗為不安,畢竟過去十幾年間,襄陽蔡氏一族將寶都押在劉表身上,而蔡瑁作為鎮南將軍軍師,輔佐劉表屢屢與曹操為敵。

只不知在曹丞相心中,這是否算一種老朋友的“背叛”?據蔡瑁所知,雖然阿瞞確實很念舊,但對背後捅刀子的至交張邈,仍是趕盡殺絕,舉族誅滅。還有那個在雒陽時經常跟他們一塊玩的南陽人許攸,曹操官渡能勝,從袁紹處跑來投奔的許攸可謂居功至偉,可等順利奪取鄴城後,還不是說殺就殺了!

所以曹操嘴上雖說他不忘舊誼,蔡瑁卻絲毫不敢託大,戰戰兢兢地說道:“丞相,瑁未能說服劉牧早歸朝廷,更勸不住他悖逆寇亂南陽,有罪啊……”

蔡瑁往死人身上甩鍋,曹操卻道:“不然,劉鎮南久用荊州之民,身沒之後,諸子鼎峙,那劉琦受劉備矇蔽太深,竟欲負隅頑抗。幸虧德珪慧眼識主,奉劉琮為正嗣,又勸其歸順朝廷,襄陽、江陵得以不戰而服,讓荊州黎民百姓免去刀兵之災。”

“我又聽蒯異度說,德珪憂慮那劉備南遁,便搶先半月來江陵收攏水軍,封閉府庫糧倉,以待王師。如此看來,德珪非但無罪,更有大功!足以封侯矣!”

一番話安撫住蔡瑁這個手握江陵軍隊的實力派後,曹操親執其手:“來,你我同車入城!”

蔡瑁忙道:“不敢,瑁願執殳,為丞相馬前導從。”

曹操執意如此,拽著蔡瑁上車:“德珪,想當初,吾等同年舉孝廉,那時在雒陽做郎官的人不少,但唯獨你我最為要好。後來各自外放為官,只得依依惜別,今日故交再會於楚都,幸甚至哉!且與我共敘少年舊事。”

但落座後,曹操卻不著急敘舊,反先問起軍務:“前幾日,我令軍師祭酒杜子緒先來江陵傳令,讓德珪清點水軍戰船,以備早日入江下洞庭巴丘,絕劉備南逃之路,他可已辦妥?”

蔡瑁忙應道:“瑁都已奉命籌備完畢,應派出的上千艘大小舟船停泊在碼頭,士卒弓弩皆備,划船的水手也齊全。只等丞相明晨檢閱後,便可出發!”

曹操卻道:“襄陽叛劉琮而投劉備、劉琦計程車吏可不少啊,這種人,江陵水軍中是否也有呢?”

蔡瑁明白曹操擔心所在:“舟師校尉張允,出身南陽穰縣張氏,是吾姑父已故張太尉(張溫)之孫,也是劉牧外甥。”

“當初劉牧因黨錮遭到緝捕,南奔避難,正是被張氏庇護,在荊州躲了快十年。劉牧感激張氏,將其妹嫁給了張太尉之子,這才有了張允。所以張允是劉、蔡共同的親戚,他早已北慕王化多年,支援舉州歸附丞相,絕對可靠。”

“其麾下軍候,也是瑁一一挑選過的,皆一心歸順朝廷,欲報效丞相,家眷也都住在江陵。而杜君吏事精明,又請高陵亭侯(曹純)往每條船上加派虎豹精兵督戰,絕不會有失。”

這些事,杜襲早已傳書告知,曹純方才也簡略講了一遍,如今再得蔡瑁保證,曹操遂笑道:“如此,我無憂矣!”

公事畢後,才開始閒聊,朱輪車向前行駛,曹操拉蔡瑁一起坐下:“德珪,你方才提到汝姑父張公,倒是讓我想起一事。”

曹操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中:“當初在朝郎官外放任職,你我兩家,都走了張公的關係,使吾等得任大縣令長。”

這卻是張溫投桃報李,因為他自己,就是曹操祖父,中常侍曹騰一手提拔的啊!當時張溫已是大司農,而曹操的父親也位列九卿,所以張溫反手就舉薦曹操當雒陽令。

那會曹孟德才二十幾歲,若能做天下第一縣的主官,多氣派啊,可這本已到手的美差,卻被一個人破壞了。

曹操罵罵咧咧道:“可當時擔任選部尚書的梁鵠,竟然看不起吾等年少,故意更改了任命。使得德珪只能從縣丞做起,又將我所求得的雒陽縣令,換成了雒陽北部尉!”

於是就有了兩個小夥子氣急敗壞,喝酒罵了一通後,覺得不夠解氣。在曹操的提議下,二人竟去偷了梁鵠的車馬,開到北邙山,將車推下山崖,馬則殺了炙肉吃,只留一個碩大的血淋淋馬頭擺在梁鵠家門外。

蔡瑁忙點頭:“記得,此樂事也,瑁豈敢忘懷!”

類似的荒唐事,曹操和他的少年伴當們還幹過不少,如今回憶起來,二人都哈哈大笑,早已生疏的關係似乎被重新拉近。

曹操笑罷又道:“我聽說,董卓之亂後,梁鵠也南奔荊州,這老兒,竟還有面目來見你!我在襄陽時也募求過他音訊,但時間太短未曾找到,只不知如今安在?”

蔡瑁早就想說了,此刻連忙接話:“丞相,梁鵠就在江陵城!聞丞相南征,這老匹夫驚懼不已,差點南奔長沙,是瑁將他截住。此刻梁鵠已自縛於柳門之外,靜候丞相發落!”

……

曹操厚遇蔡瑁,與他同車而載,都看在沿途十里跪拜的諸人眼中,二人放肆的談笑聲不絕於道,都聽在數千對耳朵裡,這無異於給惡名在外的曹丞相打了個平易近人的廣告。

待蔡瑁這位故友尤念舊誼,那對曾結過怨的人呢?

江陵城北的柳門外,一眾文武小吏都目帶同情地看著手縛麻繩,跪在路中央的梁鵠,這正是曾將曹操降級任用的梁鵠,他年已過六旬,頭髮花白,垂著頭忐忑不已。

據梁鵠所知,曹操絕不是個胸襟寬廣的人,那個十年前從荊州借道北上回中原的桓邵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桓邵與曹操是沛國同鄉,但因為是州郡名士,素來看不起曹操這閹宦之後。

曹操反對董卓,回鄉募兵時,桓邵沒少使絆子,還鼓動出身汝南袁氏的沛相袁忠將曹操抓起來。之後數年,桓邵沒少與徐州陶謙眉來眼去,後來曹操破徐州,桓邵就南逃交州避難。卻因南方酷暑溼熱家人病死大半,實在待不住,就心存僥倖輾轉回到中原,向曹操請罪,希望他看在龍亢桓氏和沛國老鄉的面上,饒自己一命。

不料曹操只冷漠地說了一句:“跪可解死邪?”遂殺之。

在梁鵠看來,桓邵與曹操也算不上深仇大恨吧?尚且慘死,那自己呢?他出身涼州安定梁氏,跟曹操可沒有同鄉之誼可以攀哦。

如此想著,梁鵠越發絕望,曹丞相那滾動的朱輪,彷彿駛過來就要將梁鵠處以醢刑,碾為肉泥。

但讓所有人都萬萬沒想到的是,曹操竟下車走到梁鵠面前,在梁鵠不斷稽首請罪時,繞著他看了一圈後唏噓道:“梁孟皇,你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