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趙大爺嘿嘿笑道:“讀書人,說起話來真是好聽,快跟我們進村歇歇吧。”
一行人就走入了村中,原本頗為熱鬧的河岸邊安靜了起來,空無一人,河水裡一隻碩大的蛇首探出頭看向村中。
村中,一家頗為厚實的土房大院裡,站滿了人,有老有少,有已為人母的婦女,也有尚未出嫁的姑娘,還有打鬧嬉戲的孩童。
七尺門戶裡,更是站滿了人,年紀大的圍在床邊,小一代的跪在床前,從大到小跪到屋外,一口黑漆漆的實木棺材停在隔壁屋裡。
土床上躺著還剩一口氣的老村長,圍著幾個同代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盞堆滿油的銅燈放置在床頭火芯子卻總是燒不大。
老黃頭看著村長,嘆了口氣:“老李啊,看來是你先走一步了,我們幾個倒是跟著你來了這南邊能多享些福了。”
老村長用渾濁的眼睛看了幾人一遍,臉上緩緩浮現了欣慰的笑容,那是一群同經歷風雨後仍在身旁的人,有他們送自己最後一程,也算是福了。
齊霄來到了人群中,後廚正在忙活的姑娘家看了他總是臉紅嬌羞,這樣一個俊俏的書生在一群農村粗人中一眼就能看到。
他也不羞,也不孟浪,只是有禮有節的和一些漢子交談,好奇的問著他們的風俗。
屋裡,老村長的兒子、女兒、還有孫兒孫女跪了一片。
老村長聽著屋子裡這些熟悉的聲音,人來人往的溫暖,他覺得無比安心,上一代村長將破落的莊家村交給他,如今自己辛苦一生也算是不負託付了,可以安心的去見老人了。
他閉上了眼,一生的記憶在腦海裡走馬觀花,從幼時跟著父母一起在田間長大,學做農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跟著鎮上一個師傅去酒樓當夥計,閒時向老掌櫃請教學了幾個字,再然後父母託人花了一吊錢說了個媒,取了一個雖然不美卻能吃苦耐勞的女人,他們一起生兒育女,三十歲時北方戰亂村子裡男丁戰死不少,人牙子來收孩子逼死了村長,婆娘也害病死了,村長臨終前把村子託付給了他,他迎來往送毫無尊嚴的在鎮上,縣城裡的官家各種好話,靠著在酒樓裡討好客人的小機靈為村子換來了些安穩,辛苦操勞四十載。
聖皇陛下又要對北蠻出兵了。他不能讓剛剛恢復人氣的村子再次凋敝。恰好南方移民,安土重遷的農人誰願意搬到千里之外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他力排眾議,決心帶著村子南遷躲避戰亂免除了徵兵,經歷千辛萬苦來到了這裡安居下來。
如今村裡一切安好,不用過饑荒了,能有家長裡短,有力氣說三道四,為雞毛蒜皮而吵鬧的鄰居,都讓他覺得日子,很好。
老村長沒有遺憾了。
恍然間,他腦海裡又浮現出了一副畫面。
村頭外的小河裡,一隻粗大駭人的白蛇從水面探出了頭。
柳大仙?柳大仙也來看自己了?原來村子真的有柳大仙在保佑?
老村長一瞬間睜開了眼,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坐起直了身子。
屋裡本要哭喪的眾人一下子愣了,當他們看到被老村長起身的風吹滅的油燈時,猛然想起,這是迴光返照了!
他的兒子忙道:“爹!你還有什麼事囑託?可是還想吃什麼?兒子給你做?還是想看誰了沒在這裡?”
老村長僵硬的起身,在屋裡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下走出了屋裡,一言不發走向村外。
眾人驚愕不已,他兒子抓著老黃頭的手,急道:“叔兒,我爹這是怎麼了?”
老黃頭也迷茫搖搖頭,然後道:“總之趕緊跟著你爹!”
於是屋子裡,院子裡一大群人都沒一個人敢說話,跟著老村長的步伐走了出去。
齊霄十分驚訝,這位老人家明明已經身體瘦弱,雙眼發黑,而且剛才還躺在床上即將逝去,怎麼這一會又突然能行能走了?莫不是中了邪?
他好奇的跟著眾人走上去,剛下過雨,村子裡土路上盡是泥濘,一行人保持著一丈距離跟在了老村長身後走到了村頭。
王大娘好奇道:“老村長這大雨天的非要拼著最後一口氣跑到這幹嘛?莫不是想要埋在村口?”
她爺們是個粗嗓大漢,低聲罵道:“臭婆娘!這是什麼日子,你那張破嘴還在嘀咕?”
王大娘白了自家漢子一眼,不再說話。
老村長走到村頭,站著不動了。
眾人也都停下了,他兩個兒子上前,心疼的看著自家爹,:“爹,咱回去吧,外面冷,屋裡暖和。”
老村長就是不走,一言不發,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遠方。
老黃頭道:“這終究不是個辦法。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還以為老李中了邪,平白潑髒水。
叫幾個年輕夥子,把老李小心些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