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聽他說得直白,面上不由得現出幾分尷尬來。
先是她的女兒當著眾人的面指著若生說是兇手,後連她也在人前疑心自己的外甥女,委實說不過去,甫一被人當庭戳破心思,方氏掃過若生的目光就飛快斂起,復換上了張慈和麵孔朝著蘇彧道:“蘇侍郎說的哪裡話,我怎會疑心自家外甥女。”言罷,她三兩下將話頭扭轉開去,也不再追問蘇彧為何說兇手是女子,真兇又究竟是誰。
雖則今次春宴恰巧給蘇彧下了帖子,他也鮮見地赴了宴,事情一出他就被人請到了海棠林裡,也似乎已有了些眉目,但這件事既是有人大膽行兇就決不能姑息,故而官府那邊方才也命人速速去送了信,用不了多久人想必也就能到了。
方氏也一面暗暗憂慮著剛才三女兒的異樣,生怕其中還有什麼自己不曾知道的隱秘,萬一就這麼叫人捅破了到時不易收場,遂亦不敢再問。
她走到若生身前,親自伸手要扶她起來,小聲撫慰:“你三表姐方才的話,切莫往心中去,她是一時害怕心神大亂才會那般說的。”說著,她輕輕地拍一拍若生的手背,“舅母知道你是好孩子。”
若生回望過去,但見舅母眉目和藹,溫柔可親,又聽她話音輕柔真摯,不由失笑。
她心中的那份踟躕,就像是清晨枝頭上掛著的露水,日頭一升高,就蒸發了。也罷,左右她早在數年前就認清了段家人的好對的不是人,而是對方的富貴權勢,而今再經歷一番,也沒有絲毫值得惋惜的。
若生抿著淡紅的唇,微微一點頭,道:“阿九明白,方才的事不怪三表姐。”
方氏眉眼一舒,用眼角餘光瞄一瞄在座三三兩兩小聲交談著的人,將口中聲音放得愈輕,幾乎貼著若生說:“等你家去後,雲甄夫人如若問起,你也不必瞞著,只管照實說了就是。你三表姐膽子小不禁嚇,撞著了那樣的場面,早已六神無主,只怕連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所以待她清醒了,舅母再讓她親自上連家與你賠禮道歉,可好?”
“自然好。”若生頷首應道。
方氏理了理她鬢邊一縷碎髮,“好孩子。”
若生從善如流,也做乖巧狀任她動作。
過了一會,方氏身邊的大丫鬟躡手躡腳走過來,附耳說了句話。
方氏沒有吭聲,擺擺手打發了人下去,隨後同若生道:“連家來了人接你回去,舅母也就不留你了。”
“想必是姑姑怕我留在這耽誤正事。”若生應了一聲。
方氏卻神色微變,扶著她的手臂轉過身往外去,一邊搖頭道:“是你爹派來的人。”
若生愣了下,“我爹派的人?”
“是他。”方氏面上神情更怪,她派人去連家送訊息自然是衝著雲甄夫人去的,根本不該有人透露給連二爺知道才是,“既如此,你就先回去好好歇著吧。”話音落,她忽然微微別過臉去,話音裡帶上了兩分淚意,“你四表妹福薄,舅母心中不好受,便也不多送你了。”
段家四姑娘素雪是庶出的,但說到外頭,誰又管她是哪個生的,說到底也都只在乎嫡母是誰。
方氏不管心裡究竟是如何想的,面上工夫卻始終不能少。
若生也不知她這淚裡有幾分真心實意,但見狀仍好言安慰了兩句,而後才往門外去。廡廊下立著幾個婆子,皆低著頭靜靜地站在那盯著地磚縫隙看,大氣也不敢出。若生腳下的步子跟著微微一頓,抬頭看了一眼飛簷外的天空,藍灰色的天已帶上了些許暮色,比起她原本該家去的時辰的確晚了些。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領著綠蕉準備往臺磯下去。誰知腳才邁開,身後驀地竄過來一物,擦著她的裙襬落到了前頭。
她定睛一看,除了元寶這小東西還能有誰,不覺下意識回頭往身後看去,果真瞧見蘇彧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