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突然動了這個心思?”雲甄夫人挑起一道眉。
若生素來懶散,連顏先生的課也都總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去上,哪裡會願意插手連家的事。去歲樹葉漸黃的時候,雲甄夫人也曾同她提起過,要不要撥幾個人給她,往後那些屬於二房的產業就能慢慢地交到她手上。
但若生想也不想就拒接了,半點沒有要管事的意思。
不願意管,也不願意學。
她過去就是這樣一個人。
若生心下甚覺慚愧,板正了身子坐在那謹聲道:“像派人去平州的事,原本我自個兒就能辦了的,可因著手中無人可用,只得去叨擾了三叔,說來也不像話。三叔日理萬機忙得很,您就更忙了,這些小事原不該讓你們為我分心去打理,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該慢慢地管起事來了。”
雲甄夫人聞言面上微露訝色,轉瞬卻變作了欣慰,說道:“也好,乘此機會你就自己去折騰平州的事吧。”言罷,她又緩聲道,“過些日子,尋個空往千重園來,再跟著竇媽媽學學如何管賬吧。”
若生吃了一驚。
姑姑口中的賬,可不單單只是鋪子田莊之流的產出賬簿。這裡頭,最為關鍵的,是“人賬”。連家把控著水路要塞,大部分人的咽喉都被連家扼在掌心裡,這些人,就是連家賬簿上頂重要的一筆。
論理,她是要出閣的姑娘,不該插手這些事。
可姑姑偏疼她,規矩也就沒那麼要緊了。
她沉思了片刻,恭敬地將事情應了下來。
屋外的夜色漸漸深濃,各處的燈火亦逐漸闌珊冷清下去。無人開口說話的時候,隔著窗子,屋子裡的人似乎都能聽見外頭草叢間遊走的鳴蟲發出的窸窣響聲。
天氣愈發暖和起來,那些原藏在角落裡不肯露面的小傢伙們也就慢慢都冒頭了。
若生屏息聽了兩聲,又見煙霞色的窗紗外影影綽綽似有人在走動,心中忽然一動,小心翼翼詢問起來:“姑姑,我如今再來習武,可是晚了?”
連家祖上是跑江湖的出身,多年來又混跡於黑白兩道,養得連家上到主子下到僕婦,多少都會些拳腳。只後來遷居京城,後置了一群人伺候,倒都是不會武的,若生身邊的綠蕉,就不通拳腳功夫。
到了若生這一輩,男丁們照舊是早早開蒙順帶著學騎射拳腳強身健體,姑娘們倒不勉強了。
願意學的,儘可以跟著學,不願意的就作罷。
若生那孀居的大伯母生怕自家女兒好好的習武習得手腳粗實,沒半點閨秀溫柔模樣,說什麼也不肯讓若生的幾個堂姐跟著學。四叔家的妹妹,也是因著這個緣由,從不曾學過。
倒是若生幼時還巴巴扎過馬步。
可她骨子裡透著懶散,又仗著眾人寵她,哪裡願意吃苦,硬是連三腳貓的功夫也沒有學得。
加上身邊的堂姐妹們都沒有在這上頭下過力氣,她就愈發不願意學。
那時也是竇媽媽偶爾來教她,她發了兩次脾氣說不學了,竇媽媽回頭稟了雲甄夫人,這事就算了,從此再沒有提起來過。
所以若生上輩子嬌滴滴的,手腳無力,而今也沒見長進,白日裡在段家時,三表姐拽著她往沁園深處走,她明明不想走可這人就像是雞蛋似的滴溜溜打個轉,就被拖走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她眼巴巴望著雲甄夫人:“若不晚,回頭您讓竇媽媽再來教教我如何?”
雲甄夫人用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輕描淡寫道:“晚倒也不算晚,左右我這幾日沒有要事需辦,也就不需竇媽媽了,我親自教你。”
“……”若生想著姑姑辦起正事來嚴厲的神情,莫名膽怯了兩分。
是夜她回了木犀苑,讓綠蕉帶著人尋了兩身窄袖合身的衣裳出來,仔細備好。
想著一堆烏七八糟的事,她盯著放在黑漆矮几上的燈,翻來覆去輾轉了大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不曾想,翌日天色還未大亮,她就被人喚著“姑娘”,從溫暖舒適的被窩裡挖了出來。若生睡眼朦朧的洗漱更衣妥當,著了小羊羔皮的軟靴,素面朝天地開始往千重園裡去。
她原只是那麼一提,想著怎麼也得過個幾日才開始學,哪知姑姑說了便做,連一日也不叫她歇。
進了園子,拐過幾個彎就到了空曠的僻靜處。竇媽媽束手立在門口,瞧見她來就笑著迎上來,道:“姑娘夜裡睡得可好?”
若生哈欠連天,一面點頭如搗蒜:“好,好……”
“奴婢讓人備了醒神的茶,您先吃一盞?”竇媽媽憋著笑,搖頭問道。
若生默然,問:“可是苦的?”
“甜的吃了豈不是更加犯困?”竇媽媽憋不住了,笑出聲來,“罷了,過會也就不困了,您趕緊往裡頭去吧,夫人候著呢。”
若生木愣愣地頷首,慢慢吞吞往裡走。
雲甄夫人正站在一棵樹下等她,見狀斥道:“腰桿挺直了,步子好好邁!”
“……”若生後悔不迭,早知昨夜就先不提這茬了!睡意登時溜了個精光,她提著裙子小跑過去,畢恭畢敬地站到了雲甄夫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