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打了水準備往小瓷碟裡倒的綠蕉在邊上聽著,手一顫,水灑碟翻,淋了那鸚哥半身。好在近日天氣漸暖,這水雖清卻並不大冷,籠中鸚哥打個激靈後拍拍翅膀,也就無礙了。它只在裡頭跳著腳喊,“嫁人!嫁人!”
也不知是打哪兒學來的話,叫喚得那叫一個順嘴。
若生聽著了兩聲,不覺啼笑皆非,難不成她爹把鳥留下是故意為之?
她搖了搖頭,讓人上明月堂去向她爹要個架子來懸於廊下。鸚哥會說人語,不似她爹平素養的那些鳥,體型也稍大些,整日在籠子裡待著想必也不自在。她吩咐下去後,趁著架子未曾取來,先同綠蕉商議了起來,道:“既養下了,也不能鸚哥鸚哥的叫著,總得有個名才是。”
綠蕉應聲附和,可左思右想,也沒有想妥叫什麼名好。
若生進了屋子,坐在月洞窗下往外看那鸚哥,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一個名字,她就勾唇笑了笑,說:“不若就叫銅錢吧。”
“誒?”綠蕉愣了下。
若生的手撫在新換上的煙霞綠窗紗上,只覺觸手生涼,心下鬆快,面上就笑眯眯地道:“不好嗎?”
綠蕉怔怔應道:“好是好,只是似乎有些古怪……”而且她總覺得“銅錢”這名字,帶著些許莫名的熟悉。頓了頓,她才恍然,原是像那隻貓的名字——“元寶”。銅錢、元寶,可不都是錢財?
貓叫元寶,鸚哥叫銅錢,倒真是說不上的奇怪……
但若生卻似乎覺得這名字很是不錯。
等到被她打發去明月堂取東西的丫鬟回來時,她已開始“銅錢、銅錢”地喚起這鳥了。偏這隻紅綠毛的鸚哥學舌頗快,沒一會就也能跟著扯嗓子瞎叫,“銅錢!銅錢!”一邊喊,一邊從架子上撲下來,因著腳上掛了銀鏈,倒也飛不遠,就又撲扇著翅膀落回了原處。
若生瞧著覺得也算得趣,就讓人去添了食水,自往屋子裡走。
然而她剛才一抬腳,這鳥就又叫喚了起來,“嫁人!嫁人——”
若生唬了一跳,扭頭看它,笑著斥道:“也不知說點吉祥話聽聽,光會說這些個不頂用的!”
“不頂用——不頂用——”
吳媽媽恰走到邊上,聞言嚴肅的面上也終於帶出了兩分笑意來,而後面向若生說道:“姑娘,千重園那邊送了口信來,說是您先前要的人,都準備妥當了,請您抽空過會去瞧一瞧。”話畢,她又說了句,“三爺那邊方才也遞了信來,說的是一件事。”
若生就明白過來這說的是哪一樁事,於是她看著臺磯下一角未曾清除的苔痕點了點頭,說了句“知道了”便轉身進了屋子去換衣裳。
因今兒個一天未曾出門,她身上便只穿了居家舒適的蓮青色春衫,這會要去見外男,卻是怎麼也不合宜的。
她命人去取了見客的衣裳來換好,又點了綠蕉跟新提上來的葡萄同行,這才出了木犀苑的門往二門去。
連家主事的是雲甄夫人,她對男女大防幾乎毫不避忌,但除卻千重園裡的那些人外,其餘外男若想進內宅卻也是不易。但她時常需要見人,又不願意走得太遠,便讓人在內院跟外院的交界處,建了幾間屋子,專門作會面之用,稱作點蒼堂。
若生長至如今,途經過點蒼堂無數次,但進去辦事,卻還是頭一遭。
她領著人一進院門,只見滿地樹影,綠濃春深,不由看得一怔。點蒼堂裡不知何時,竟栽滿了高大樹木。
裡頭人影幢幢,應當只等著她了。若生就拾步上了臺磯往前走去,一面命綠蕉掀簾,帶著葡萄漸次入內。青白的天光跟著一道照了進去,將入口不遠處的那十八扇烏檀描金屏風照得熠熠奪目。
連家的富貴奢靡,總是在不經意間就展露無遺。
她舉目四顧往屋子裡看去,只見屋子兩面皆是大窗,糊了月白色的窗紗,透亮得很。
這時,屏風後走出來個人,生得膀大腰圓,眉眼卻十分姣好清秀,是個著男裝的女人,瞧著年歲應在二十七八上下。
她看見了若生,就爽朗地笑了起來,行了一禮後道:“三姑娘來了,三爺跟四爺都正候著您呢。”
若生先前還仔細聽著,聽到四叔也在時,嘴角就幾不可見地用力抿了抿。
回來後,她還未見過四叔。
因著接下去要談的乃是正事,邊上自有伺候茶水點心的人在,綠蕉幾個丫鬟就都被打發去了隔壁的耳房裡候著,並不一同往裡頭去。
若生斂神,跟著這自稱扈秋娘的女子越過屏風往後走去。
沒走一會,她便隱隱約約聽到了些說話聲,只屋子裡空曠,說話聲也不大,一時間聽不清楚究竟說的是什麼。但她屏息聽著,仍從裡頭分辨出了四叔跟三叔的聲音。
三叔語氣平緩。
四叔口吻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