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段老夫人許是不習慣她的親近,不由得微微一怔,隨即沉吟片刻,終是道,“那就去見一面吧,左右她一人待著也是寂寞,有你陪著說說話也好。”
老嫗眸光微閃,因保養得宜仍舊肌膚細膩的手掌輕輕地覆在了若生的手背上,拍了拍。
她腕間纏繞著的佛珠,就也跟著晃盪了兩下。
若生坐起身來,眉眼彎彎,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串佛珠上,紫檀木所制,粒粒大小分明,光潔似玉石一般,顯然是平素裡經由人手經常撫摸所致。不知道的人瞧見了,定然認為段老夫人一心向佛,十分虔誠,加上生得慈眉善目,活像是個菩薩。
可真的一心向佛的,必是心地善良的人。
若生所知道的外祖母,卻遠非那樣良善,連只螻蟻也捨不得踩死的人。若不然,昔年她娘還在府裡做姑娘時,就不會事事叫人冷落輕蔑了。正是因為她娘不得母親的喜愛,才會連帶著府裡上上下下,都待她不及旁的姑娘。
這些事,若生過去沒有在意,而今再細想一番,就對外祖母一行人全淡了。
她坐正了身子,面向段老夫人,又問了幾句身子如何之類的閒話,便笑盈盈告退,跟著人去見三表姐素雲。
一出門,她面上的笑意就飛快淡去,伸手揉了揉臉頰。
笑了半日,臉都笑得酸了。
“表姑娘這邊請。”走在前頭領路的人是段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路走,一路微笑。沿途所遇的丫鬟婆子,見了若生,也是立即墩身行禮,禮數上沒有半點不妥。
早些年,若生沒少往段家跑,只今年走動得少了些,底下的人對她卻都還算熟悉。須臾,越過一道葫蘆門,那領路的大丫鬟忽然同若生攀起近乎來,笑著說起若生小時來段家時,由她陪著玩耍的事,又說夜裡留宿時,怎麼也不願意叫她離開,老夫人還說笑要將她送給若生帶回連家去。
她越說話越多。
若生問了句:“三表姐換了地方住?”
大丫鬟一頓,面上訕訕:“表姑娘好記性,前段日子才換的地方。”
“是因為賜婚的事?”若生佯作好奇。
“大抵是吧,奴婢也不清楚。”她面上神色愈發訕訕起來,將頭低了低,沒有再多話。
早前段家三姑娘素雲的院子,是挨著四姑娘素雪的院子的。可春日裡,段素雪沒了,這院子再住下去,總有些晦氣,加上段素雲才被賜了婚,這住的地方也就換得遠遠的了。
這條路,若生方才走來,只覺陌生得很,果然是沒有走過的。
片刻後,她們終於到了段素雲門前。
一群小丫鬟就坐在花蔭底下一邊乘涼一邊做針線活,瞧見來了人,立時齊齊放下手中的東西站了起來,來向若生行禮。若生點點頭,掃了一圈,沒一個認識的,不過段家的丫鬟,她過去就沒幾個能分得清的,這會段素雲屋子裡的人有沒有換過,她也辨別不了。
聽說是她來了,屋子裡有了些微響動,少頃又平靜下來。
有個眉眼沉靜的大丫鬟掀了簾子走出來,笑著同若生見禮,後將她迎了進去,一面說:“表姑娘來得巧,我家姑娘正在挑料子呢。”
果不其然,若生進門後,一眼就瞧見了堆積在那的布匹。
她冷眼一看,其中有云錦的,也有蜀錦的,還有幾匹她也不大見過的料子,不覺心中微動。
“許久不見了,阿九。”
怔仲間,段素雲朝她看了過來,臉上也沒有什麼笑模樣,喚了她一聲。
若生則是在看向她的那一刻,就綻開了笑顏,湊過去親暱地喊了聲“三表姐”。
周圍的人,沒有不知道段素雪在海棠林裡遇害的事的,也大多都知道段素雲在那一天曾紅口白牙地指著若生說過她是兇手,是以方才若生進門時,幾個大丫鬟都還擔心著,連家表姑娘這回該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幸好,看這笑顏,怎麼也不像是找茬的才是。
人人都說連三姑娘脾氣差,心卻也大,看來是真的。
一群人就都鬆了口氣。
可段素雲看見若生在笑,面色卻立刻難看了起來,不過到底沒有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只口氣略顯生硬地請若生落了座,又讓人快些上茶。
沉默著,丫鬟奉了茶上來。
堆積在那的衣料,也仍舊堆著。
若生低頭呷了一口茶水,而後抬起頭來看向她問道:“三表姐不繼續選了?”
“你難得來一回,我自然該作陪的,衣料什麼時候選不是選,不急在這一時。”段素雲口不對心地說著,“不過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事?說有也沒有什麼,不過是突然想起了四表妹來……”
“你!”段素雲不由一震,脫口說出個“你”字,話音卻又卡住,半響沒有再說下去,也不知是想起什麼來,她面上神色飛快變幻著,好容易像是平靜下來,便擺擺手打發屋子裡伺候著的人道,“都退下去吧,我同表姑娘一塊挑挑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