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小乞兒們,以他最不願意發現的模樣,被找到了。爛在石頭上,被食腐的鳥兒吃進肚子裡。經過烈陽暴曬,空氣裡瀰漫著一陣又一陣的濃郁惡臭,深吸上一口氣,就能令人暈乎乎一頭栽下堆滿屍體的山溝去,摔個頭破血流。
死人他們都見過,但這般慘烈的景象,他們都還是頭一次見。丁老七一句話說不完,嗓子已經像是熄了火的柴,光冒煙發不出聲來,燥得慌,可身體卻被寒意侵襲著,腦門上的冷汗只見多不見少。
他艱難地又喚了一聲“五爺”,牙齒上下打顫:“咋辦?”
“下去看看。”蘇彧掏出帕子掩住了口鼻,聲音悶悶地說了一句,人已飛速往下頭去。腳下無路可行,碎石高高低低,一不留神就能把人絆個狗吃屎,但蘇彧如履平地,身形穩穩,不見半點搖晃,唯獨行進的速度放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要思量許久才能落下。
他原以為,失蹤的只有十三個孩子。
可眼下,他一眼望過去,不必仔細去數,也覺不止十三個。
鼻間嗅到的氣味愈發難聞,穿透單薄的帕子,直衝腦門。腐屍的臭味,有毒。蘇彧知道,自己並不能在這久留,是以他也不去理會丁老七是否跟著自己下了山溝,只低頭細細朝周圍看去。
而今天氣是涼快了些,但前段日子這天氣還是頂熱的,太陽亦猛烈,加上有些時候沒有落過雨,此刻映入他眼簾的大部分屍首都已經不成樣子。
面上五官,更是絕對無法分辨。
這些屍體,少說已經在這呆了有月餘。
隔著林子,就是半山寺,但腐臭在風中越吹越稀,及至吹到半山寺,風裡早已沒有多大異味。
忽然,蘇彧的視線停在了某塊石頭上。
他微微斂目,一扭頭,就發現丁老七在驅趕飛走了又回來的烏鴉。一隻只生得圓胖,羽色漆黑透亮,可見平素沒捱過餓。
蘇彧的眉眼沉了沉,招呼了丁老七一聲,動身往回走。
來時的路他們已經走過一遍,蘇彧記性好,走過一遍便能記個十成,是以倆人在歸途上走得腳下生風,飛快。
林子裡的風也大,吹得樹葉嘩啦啦作響,疾雨一般。
風聲裡隱隱約約夾雜著渾厚的鐘聲,應是順風從半山寺傳來的。二人已走至半道,時辰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的天卻是越來越黑,原只是不亮堂,慢慢的竟就有了漆黑如墨的意思。
蘇彧低聲說:“要下雨了。”
雨一下,樣樣沖刷一遍,能找到的線索只會更少,老天爺也不待見人。他加快了腳步,驀地一頓,厲聲冷喝:“什麼人?”
話音未落,人已如同離弦的飛箭,“嗖——”地飛了出去。
丁老七慢了半拍也立即反應過來,拔腳就往另一個方向趕。
二人包抄,來了個前後夾擊,將人逮了個正著。
來人穿著木蘭色僧衣,個頭比蘇彧低,身形看著也單薄,光個腦袋大口喘息著。
蘇彧面沉如水:“長生。”
長生聞言,腳步踉蹌地後退了兩步,將背抵在了一棵樹上,面上神色異常緊張,再沒有那日蘇彧和若生一道遇到見他時,他擁有的鎮定跟自若。
他只怕是沒有料到會在林子裡遇到蘇彧。
“可是趕巧了。”蘇彧不冷不熱地說了句。
長生大口喘著氣,聽到這話心頭一顫,強自平靜下來:“蘇大人,真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