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京都落了一場大雨,方才還是豔陽高照的好天氣,轉瞬就烏雲密佈了,且這雨勢又急又猛,落在地上很快砸出一片白霧來。
李毅看著這暗沉沉的街巷,只覺心上也叫人捅了個大窟窿,瓢潑大雨漏進去,把四肢百骸都灌滿了,整個人也涼透了。
昨日他匆匆回來,本是要直接去國公府覆命,可是快到了的時候,突然在後院的窄巷裡碰見了自己的妻子。
婦人並沒有看見她,於氏身穿一襲華美的裙子,想來過得應該是不錯的,她生得好看,又比他小了好幾歲,所以哪怕五年沒見,卻並未見老。只是不知為什麼,她滿面愁容,一雙眼睛透著蒼涼與憔悴,似是並不開心。
她從前最愛笑了,哪怕跟著他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也從不抱怨,還給他生了個兒子。
也不知孩子現在如何,而母親又怎麼樣了。
這樣想著,李毅只覺眼眶酸澀,他想跟國公開口讓他們夫妻見上一面,可又怕自己這自私的想法耽誤了國公的大事。
國公急著叫自己回來,定是有什麼難事吧。
抹了把眼淚,他想好了,就叫他們當他早就死了好了,不然傷心了這麼多年,驟然重逢,沒幾日又要經歷生離,豈不是平白折騰人麼?
正這麼想著,巷口忽然走過來一個不大的男孩兒,對著於氏喚孃親,於氏尚未來得及走過去,那孩子就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踢了一腳,嚇得於氏忙抱住了對方的腿,哀求他放了孩子。
李毅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朝腦袋湧去,他想過去為他們母子抱不平,可又不敢露面。
於氏不知與對方說了什麼,那男人笑了一下,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然後便走了,這一幕落在李毅眼中,只叫他愈發氣氛。看著母子兩個抱頭痛哭,他攥緊了拳頭,想著等一會兒入府後,定要叫國公把這管家打一頓才解氣。
“阿孃,你什麼時候能回來?”拉著於氏的裙子,李炎哭道,“祖母的病又重了,那些人就只送了一次錢來,阿孃,我已經有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於氏聞言哭得肝腸寸斷,摸著兒子的頭咬牙安慰,“阿孃一會兒去後院給你拿點兒吃的,你帶回去和祖母一起吃。”
言畢又將身上的釵環全都摘了遞給他,“把這些都當了吧,別自己一個人去,找鄰居王大娘帶你,她人好,有事兒讓她多多照應......”
說到這兒就哽咽了,於氏轉頭,有那麼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見了夫君。
只當是自己眼花,婦人進了國公府,想著去給兒子拿吃食。
躲在牆後的男人一雙眼睛已是猩紅,他大概聽出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心裡一時還不能接受罷了,想了想,李毅叫手下人先退出城去,自己則去了從前的家。
陋巷之中盡是破敗的宅院,裡面住著的多半都是從前的老鄰居,這些人家的兒子丈夫有許多都是替康國公賣命的,後來又死在戰場上。只是他們在軍中備受器重,從來沒有被將領欺負的時候,而康家承諾若他們出事,家中一切都有國公照料,這才免除了他們的後顧之憂。
誰承想這千金之諾竟是潑天的謊話,自家老幼不但沒有得到照料,妻子還叫人霸佔了。
李毅耳邊嗡嗡作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家門前的,人說近鄉情怯,而他親手將家人交付給了賊人,如今便更沒有臉邁出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