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漆黑如墨的瞳孔裡倒映出來的竟然是漫天的霞光,紅彤彤的霞光在烏黑的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的驚心動魄,就算不知道夜蒼城內發生的事兒,僅僅是看上一眼任何人都能被這景色說吸引。
漠北地廣人稀,這一晚能見到這一樣一副多年難遇的景色的人委實不多,見過了之後還能活著的可就更少了。要說此時此刻的夜蒼城一半是火海的話,那麼另一半便是屍山。持續了近十二個時辰的戰鬥,交戰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傷亡,這麼一場短時間的戰鬥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大,大到交戰雙方都不一定能繼續承受的了了。
奪城之戰中西涼軍明顯是佔據優勢的,可是一進入城內這優勢便蕩然無存了,被財貨迷惑了雙眼、不再聽從號令的西涼騎兵們一旦分散開去便成為了靖義軍的獵物。後半場的戰鬥便是靖義軍的主場了,他們隱藏在暗處,冷不丁的放出冷箭讓西涼兵們叫苦不迭。
戰鬥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呼延恨也覺得自己的目標差不多是得逞了,這座城池他從來都沒有打算降服,他的目標便是摧毀,徹底的摧毀,兩方都再也得不到。呼延恨同時也注意到了城內攻防位置的轉換,西涼兵們開始處於被動挨打的狀態,那些神出鬼沒的敵人出手總是出其不意,這種戰策呼延恨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他於是下令收兵。
不過鳴金是鳴了,回來計程車兵卻遠遠不及當初入城的時候,呼延恨的兩道山峰眉開始蹙在一起。皇甫幽來到了其身後沉聲道:“王爺,戰果已經是了得了,是時候該退了。這蕭雲祈詭計多端,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角色,從戰況來看他一定又是用了一招誘敵深入,甚至不惜付出夜蒼城的代價。王爺,若是再不退,我軍的損失可就更加大了,到了那時候.......”
“到了那時候,我的下場可就同赤朮瞳一樣了,是麼?”
“王爺,我的手下人都末和穆勒赤紗都受傷了,他們提到有另外的隊伍在城內對他們進行分頭攻擊,幽也是為了王爺著想。”
“鳴金都鳴了,你看回來了多少人?”
“王爺,幽願意為王爺守住退路。”
呼延恨擺擺手,皇甫幽緩緩退下,這些道理就算不用皇甫幽來提醒,他呼延恨怎麼會不知道?呼延恨是不甘心,即便他的目標差不多已經達成,但是付出這般慘痛的代價他不甘心。話說回來,不甘心又能如何?若是戰鬥再持續下去,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難說了,這些躲藏在暗處的敵人簡直是令人防不勝防。
“梁人果然是狡詐!蕭雲祈,這回咱們只不過是打了一個平手,下回定要分出勝負!”
皇甫幽帶著一些西涼兵來到了夜蒼城的城門位置,他看了看傷勢不輕的都末和穆勒赤紗,誰都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不過是動動手示意士兵先將兩人送回西涼。待這些走後,皇甫幽蹲下用手觸控了一下地面,接著又緩緩起身,將頭轉向了東南方向,他的感知告訴他這個方向有單人單騎過來了,而且很快就會到了。
這如此大雪的夜色中,宣韶寧竟然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足可見他有多著急、有多擔心,汗水從額頭上滴落直接打溼了駿馬的鬃毛,他撥出的熱氣在空中凝結成冰,每一次吸入體內的都是冰冷,連帶著將他的內心都給凍住了。
直到宣韶寧抵達了夜蒼城城門的時候內心的冰涼算是抵達了頂峰,這城外已經是屍橫遍野,城池的兩側還有兩道高高壘砌起來的跑馬道,這些屍體之中以西涼兵居多,鎮撫衛的將士偏少。
“還好還好,看來目前的戰況還沒有自己料想的這麼糟糕!”宣韶寧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朝著城內策馬而去。堪堪靠近城門的時候,他只感覺到一陣勁風颳過,然後胯下的坐騎嘶吼了一聲,隨後就開始朝著一側摔倒過去。這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宣韶寧根本沒有來得及查明原因,只能憑藉自己的身手在摔倒的瞬間閃開,避開戰馬的身體,同時抽出鈞烏來防身。
四周最為清晰的便是自己的呼吸聲,宣韶寧朝戰馬看過去,只見戰馬躺在地上幾乎已經斷氣,一柄粗壯的羽箭從戰馬的胸膛射入貫穿身體之後已經不知去向,只在戰馬的胸口留下一個令人不敢多看的豁口,鮮血汩汩的流淌著。
“這是?”宣韶寧的思緒在第一時間就被帶回了數年之前,這羽箭的威力自己曾經見過,記憶太深了,此生都不會忘記。這同當年射死了宋覓的一定是同一個人!用箭如此的力道、如此的精準,一箭致命這些年來只遇到過兩次,一定是同一個人!
他來了!一想到這裡,宣韶寧內心開始瘋狂的跳動,其中有緊張、害怕,有興奮、渴望,害怕的是自己會不會不是此人的對手;渴望的是自己終於找到了為宋覓報仇的機會了。
宣韶寧腳步顫抖著緩緩變換著,有賴於沖天的火光,城門這一帶倒是看得清楚,他從城門外朝著城內移動,一路上都沒有見到任何的活人,地上倒是到處都是屍體。以防萬一,宣韶寧就連這些屍體也不敢輕易放過,他用腳去觸碰確保他們都已經死透了,眼睛在四周上下來回巡視。這個對手可以算是自己這些年來遭遇的最危險的了,一旦有任何的疏漏,付出的便是生命的代價,宣韶寧現在還不想死也不能死,他還有很多事兒要做、還有不少的人需要去好好對待。
雪在這個時候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紛紛揚揚的朝著漠北大地飄灑,宣韶寧每一次撥出的氣息都會凝結成一團白色的霧氣。霧氣?宣韶寧眼睛瞪圓,瞳孔劇烈的收縮,幾乎是下意識的全身肌肉抽搐讓他從原地跳開,一頭扎進了城門內側。
當宣韶寧的身體還在空中的時候,一柄羽箭便已經紮在自己原先站立的位置上了。粗壯的羽箭一頭扎進了雪地之中,乾脆利索沒有一絲的拖延,濺起了一陣積雪迷了宣韶寧的雙眼。方才只要是遲疑哪怕是一剎那,宣韶寧此刻便已經是死人了。
及至宣韶寧滾落在地上,再次朝羽箭看過去,羽箭的身體還是不聽的震動著,足可見力道之大。宣韶寧甚至感覺自己的心已經停止跳動了,方才的一幕根本就是自己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之後萬分的僥倖撿回一條命。宣韶寧此刻想要舉起鈞烏手臂都已經沒有了力氣,幾番的嘗試都沒有成功,全身的力氣已經被抽走了,他能做的便是蹲在原地一動不動。
恐懼感前所未有的在宣韶寧的全身瀰漫,他連喘氣都萬分的小心,方才那人就是尋覓這自己撥出的氣息來攻擊的,只要是白色團霧出現他便會出手,眼下每一口呼吸宣韶寧都是捂著嘴儘可能做到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能確定的便是此人是在城內,那麼城外的一側可以說是暫時的安全,但是宣韶寧不能一直在這裡浪費時間下去,他一直都掛念這城內的情況。於是宣韶寧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才讓已經凍僵的身手開始活動起來,小心翼翼的沿著城牆站起身,緊緊貼著冰涼的城牆,每邁出一步都是萬千的艱難。
及至城牆邊緣的時候,宣韶寧屏住呼吸,以極為緩慢的動作側過頭去看甕城內的情況,目力所及的都是屍體和積雪,再也看不見任何的活人。再朝著甕城城門看去,這一段路自己只要是活著跑過去了,便能順利進入城內。
這一段路在平時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策馬不過是須臾的事兒,但是現在簡直就是生死抉擇。宣韶寧身子劇烈的顫抖,他自己已經控制不了,深呼吸幾口氣之後再次屏住呼吸確認了目前甕城內沒有人,一鼓作氣便要朝著城內奔跑。
一直藏身在城頭的皇甫幽此時也不敢掉以輕心,這些年來能逃過自己的穿雲箭的只有一個梁人,方才那一箭是自己第一次面對梁人的時候失手,他彎弓的手也開始微微發酸,手臂保持著一定的姿勢根本不敢輕易放下。
“此人不除,日後定會是大患!”皇甫幽堅定了信心,一定要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