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山川在都天七剎誅殺陣之中影影幢幢,虛實變幻之間大有取這一片荒野而代之的氣勢。
青光起於地面上縱橫交錯看似無序卻隱隱自成氣象的五百一十二道劍痕,隱沒於天際,刺破遮掩住一輪輝月的那淡淡一層浮雲,錯綜交織成一個牢籠,將這片山川牢牢禁錮在期間,任憑山川如何伸展也無法撞破這座牢籠。
這便是陣法的強悍之處。陣成溝通天地,吞吐牽引的是天地之間的靈力,靈力連綿不絕陣法便生生不息。想要破陣,要麼找到陣眼所在將之擊破,阻斷了大陣和天地之間的連線,陣法自然破去,要麼就是自身的實力遠遠超出這座陣法的承載極限,力破萬法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準。
若是做不到,讓陣師完整佈下來了大陣而自身更是身陷陣中的話,生死便不再由自己掌控。所以歷來與陣師對戰的場景下,沒有人會蠢到放任一個陣師在地上畫好陣圖然後再雲淡風輕地一步踩進去。
如果厲海早知道這一點,他或許有的是法子讓方然不能得逞,但是問題在於世上哪有那麼多“早知道”?對戰之時心高氣傲鼻孔看人的是厲海,現在身陷陣中左突右撞無法脫身的也是厲海。對戰一個三步還能落到這麼一副狼狽的模樣,哪怕真的最終脫困而出斬殺了方然,他這個堪輿門大師兄的臉面也已經掃了地。
何況雲上還有烈公主在旁觀。別人只敢把烈公主當親孃,但厲海自己實力高深地位不凡,面對著這樣一位美人怎麼可能會沒有更多的想法?
顯然如果這次處理的不得當,烈公主眼中對他的印象自然得一落千丈。
都天七剎誅殺陣中的一片山川震動的更厲害了,這樣的震動放在真實的天地之中恐怕早就是山崩地裂伏屍千里,也就是道韻中的山石才能承受得住這種近乎癲狂的震動。
這座兇陣的赫赫殺名他早有耳聞,但是有所耳聞和身陷陣中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感覺,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感覺並不好受。
堪契門本就精於測算堪輿,加上厲海自身的實力已經極高深,最開始的憤怒已經逐漸平息下來,道韻所化的山川越是癲狂他自己反而越是冷靜。
龔天梯給陳同傳下的是一冊堪龍契,乃是針對這一次行動而破例傳下來的。可厲海作為大師兄,門內十八堪契的道典他通讀其九修行其六精通其三,哪怕不曾直接學習過陣法這一道之中的玄奧,以堪輿一道參考印證,厲海自認不見得找不到一條破陣之法。
山川癲狂只是幌子,厲海默默回憶著從方然落在地上第一筆開始一直到最終陣起將自己困在其中的每一個細節。
只要是陣法就有陣眼,而方然幾乎算得上是在厲海眼皮子地下佈下的都天七剎誅殺陣,以厲海道初境的堪契門修為,要將這個過程徹底堪算一遍,循著佈陣時候的過程找到陣眼甚至找到陣法所有的薄弱點,並不是什麼十分困難的事情。
以算對算,道初怎麼可能怕武極?
但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電腦算。
換作別的陣師佈陣,一切細節事無鉅細地呈現在厲海眼中,整個陣法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也許就真的能被厲海找到其中的破綻。但是顯然方然並不是尋常的陣師。
天機輪盤遠遠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解析出來的陣法和尋常陣師眼中的陣法已經幾乎不能算是同一種東西。
讀書寫字要一個字一個字讀,一筆一畫寫,這個道理是講給別人聽的,不是講給電腦聽的,更不是講給天機輪盤聽的。
寫一個字不按照筆順又如何,寫一篇文章從最後一個字倒著寫回去又何妨?
方然佈下一座都天七剎誅殺陣,難道還得按部就班從陣引開始一點一點磨磨蹭蹭?
這五百一十二筆全無章法,隨性而來順勢而為,甚至尋常陣師第一筆就該落下的那一道陣引直到第三百七十六筆才姍姍來遲。
不拘於法,隨心而不逾矩,這分明是陣法一道已經到了極高深境界之下才可能有的心境。
這種心境厲海要怎麼算?拿頭去算?
所以陣中的厲海算不出十筆,心神一震,就連那片山川的幻相都變得重新虛無了許多。
厲海按住胸口,平復下去一腔因為心神激盪而四下湧動的氣息,目光中顯露出來一絲疑惑。
雲上的李固安眉頭緊鎖,也看出來了這一片陣法的詭異。從陣外看大陣,更是看著陣法一筆一筆落下,他的迷茫更勝於身陷陣中的厲海。
這種佈陣的手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如羚羊掛角渾然天成,若不是方然現在是在他們的敵對面,恐怕李固安一個“妙”字已經脫口而出。
但這樣精妙的手段放在敵人的手上,李固安感覺到的就是一陣一陣的頭疼。他和陳同對視一眼,都看出來了對方眼底的一抹異色。
烈簡湖此刻已經有一些不耐煩,困獸之鬥固然有意思,但是在皇城之內她看得已經膩了。此番出行重中之重的事情便是甲冑殘片的那一道機緣,眼前這個不知來歷的年輕人能收便收不能收便殺,堂堂一個堪契門的大師兄,修為境界俱是高過對方,結果反而被困在陣中是什麼意思?
“若堪契門人人都是如此不堪,我該是需要考慮父皇給龔老兒許下的承諾了。一個來歷不知的武極,殺也殺不掉打也打不服,要你們何用?”
厲害聽到烈簡湖這句話,敢怒不敢言,心想若不是你下令要打服而不是直接打殺了,這種修為的我一山下去就能拍死一百個,哪裡能讓他有機會斬出五百一十二道劍痕佈下這棘手無比的都天七煞誅殺陣?
但這話若是講出來落到了烈簡湖耳中,恐怕真的就連龔天梯都保不了厲海。
大烈立朝忠還要在勇之上,哪怕是再混賬無比的命令,只要是天子降旨也得殫精竭慮去完成。眼下烈簡湖算是代天出征,自然此刻也是代天言事,她的意志便是烈皇意志,堪契門若想要藉此機會分得一縷氣運讓山門再進一步,哪怕烈簡湖此刻的命令更加苛刻,厲海也得掏空心思去完成。
烈簡湖現在已經完全收起了想要收服方然的念頭。
這在顧四方看來還是很不成熟的表現,須知許多宗門之內護山的那些鎮獸哪個不是多少輩之前的老不死們花費巨量心力熬出來的,眼下方然實力不強背景不明,烈簡湖尚且沒有耐心去嘗試熬鷹之法,之後她想構建自己的勢力難道要等天上掉下來天生就忠心於她的鷹犬?
不過不成熟才好,烈簡湖想要經營自己的勢力須得從頭開始,顧四方正好可以在旁慢慢調教烈簡湖成為她心中所期望的帝皇之材。
她點點頭:“既然如此,那便殺了吧。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厲師兄你大可不必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