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允瀚處斬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雪。這是入冬以來京城的頭一個雪天,比往年都要來的早得多,也大的多,一夜過來,園子裡的竹林被壓倒了一片,脆弱單薄些而又未來得及包裹上的小樹苗苗,也都被凍壞了,顫顫巍巍都迎立風中。牢中更是格外的冷,自繡鞋踏上牢獄那土糊的地面的那一刻,冰涼便由鞋底一直傳遍全身。
牢中每一寸地方皆是涼透了的,眼瞧著那些犯人被更加冰冷的枷鎖套著,偏身上單衣又著實太冷,個個都是瑟瑟抖著的,眼見了人來,想大聲呼喊些什麼,奈何也著實凍的不輕,什麼也都說不出來了。元黛偏頭,看了眼身邊依然衣著單薄的子書嵐卿,或許邊疆條件之險惡不亞於此,他方會如此喜涼。察覺到身邊人的目光,隨即問詢,元黛卻只是微笑著搖頭,並不回答。
牢房裡矮矮砌了的榻上還有薄薄的墊子,畢竟慕容允瀚是大人物,待遇上終究相比下好些,雖到底破敗了些,對於慕容允瀚這樣的人來說落差也大了點,但到底比旁間的草垛要好得多,並且還備有棉被,只不過慕容允瀚卻並不蓋著罷了,他背對著牢房門坐著,遙遙的看著那牆壁頂上一方小小的窗戶。窗上灰塵水漬斑駁遍佈,只能隱約看到天空的灰白和雲朵的輪廓,慕容允瀚卻寧願如此這般無趣的一直看著。
元黛靜靜看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竟瞧出了一絲寂然之感。許久未見,慕容允瀚雖不比之前的神采奕奕,看起來也一點兒不頹敗,“你記著,我之所以敗給了你,不是因為你比我更勝一籌。”
他頓了許久,方又幽幽的嘆了口氣:“我掌握朝中大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麼多年,可權重之臣,終必為這天下之主所不容,我以為我妹妹在宮中拖著他多少會顧忌,卻不想真是一點兒情面都不留。”
“你就是太自信了,”元黛道:“你以為熙悅郡主遠嫁,兩國和解,就能消除之前你通敵的事實,卻不小心給人抓著,正好做了兩國釋然舊怨和解的一個新籌碼。先帝自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你身邊安插的眼線你不會不知道,但你置之不理,後來宮裡一倒臺,一切都完。”
慕容允瀚的眉頭皺了皺:“若凌怎麼樣了?”
元黛微微揚起下頜:“皇貴妃娘娘自然是入皇廟,青燈古佛常伴。”
慕容允瀚抿了抿唇,猶豫半刻,他道:“你,你能不能保若凌出來?”
這話自然問的是子書嵐卿。子書嵐卿一笑:“你親手毀了妹妹的好姻緣,這是,想贖罪,把妹妹再塞回舊人身邊?”
“這與你無關吧?”
子書嵐卿笑出了聲:“是與我無關,我們不過是在談交易,你想保,籌碼是什麼?”
“慕容家勢力的一半,歸你麾下。”
“好,不過,”子書嵐卿道:“不是歸我麾下,而是忠於陛下。希望你能說到做到。”
歸途中元黛湊過去悄悄問道:“怎麼判的?”
“流放,先帝判的,不好改。”
“哦……那,那流放之路那麼長,”元黛沉吟,把目光轉向看他:“總能有機會……”
“這用不著你操心,他的仇家很多,不差你一個。”子書嵐卿笑著打斷她的話,他伸手幫她把耳畔的一縷碎髮捋到耳後:“你現在,便只要安心備嫁就好。”看著元黛的耳廓一點點變紅,他笑了:“不知,我這女婿,可會得你父母歡心?”
堂堂翊王殿下竟也有不確定的時候?元黛甩了甩頭髮:“行了吧,滿不滿意都得滿意的。我記得原先發誓說不嫁人,可把他們嚇壞了,應我說只要我肯嫁,只要那人不是殺人放火的,哪家的小子都行。”
子書嵐卿撇撇嘴:“那可壞事了——我十四歲從軍,三年征戰,既殺過人,也放過火。”
佯怒打了一下子書嵐卿的肩,元黛被面前人順勢摟住,她個子不高,只過他的肩頭一點點,她聽見子書嵐卿很放肆的大笑,便仰頭去看,奈何他摟的太緊,她壓根就看不到。
想照舊一把推開,可她現在忽然,不想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