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為趕在天黑前加快了步子。心事重重地進了壽安宮,摸到莊嬪屋前卻怔住了。乾清宮總管徐源親自在外面守著,門兒微敞,皇太極正和莊嬪說話,聲量不高,瞧著像是剛來。
他猛吃了一嚇,因在宮門口沒有見著御輦,竟有些猝不及防。這下,是退,還是進?
正猶豫著,裡面的皇太極微轉身子已瞧見了,喚了一聲。
福臨忙應了,乖巧地入內先笑了一笑,接著便甩袖子彎腿去跪。白天救人時磨傷了右臂,這麼一動疼得臉上便變了顏色。
皇太極蹙眉:“免。”
“兒子不敢。”福臨堅持地按著規矩來,隨後起身退開幾步,微低著頭靜立在一邊。
皇太極看他拘謹到這般地步,倒有些於心不忍:“坐吧。”
福臨轉頭看了看,倒是為難了。這裡地方不大,經卷比前幾日更多了幾倍,若當中再添個座兒,只怕要和皇太極還有莊嬪膝碰著膝,實在不成樣子。
皇太極隨後也覺出了尷尬,沒再堅持,只是問福臨怎麼到這兒來了。
福臨當然不能實話實說。便說是為了淑雅祈福所以到無慾堂走了一遭。因突然想起莊嬪便過來看看,順便送點東西。
說完,他從袖中摸出一個耳壺狀的綠色琉璃瓶,遞給皇太極看。
裡面裝得是寧神助眠的精油。皇太極一望便知,淡淡地道:“你倒有孝心。”
福臨聽得心裡一頓。不知他是誇獎還是生氣,等了一會兒見面上平和,方才大著膽子說:“其實我那兒還有一瓶,是想給淑雅的。兒子想,妹妹受了驚怕是睡不著,只是……”
他不敢去關睢宮。怕海蘭珠還記著仇不高興。雖然沒有說完,皇太極卻是明白,盯著福臨看了片刻道:“那這一瓶朕先替她收了吧,你額孃的明天再差人送來。”
“謝皇阿瑪。”福臨喜上眉梢。他原是想用這點小東西試探一下,現在明白了皇太極的態度,自然可以再進一步。
他並不是為了見義勇為才去逞英雄,但封賞也不可以明著要。
這兩瓶精油只是投石問路,且是借花獻佛。皇太極開啟它嗅了一嗅,香氣綿長淡雅,讚許道:“倒是好物。哪兒得的。”
福臨遲疑著回了:“是白裡。”
他回京後自然和白裡有了更親近的聯絡,這兩瓶精油是雜役下午時送來的。
皇太極聽後想了一會兒,似在回憶孩子們於上駟院中的歲月。笑了笑。
福臨候著他,有點著急為什麼還不提封賞,等得心焦竟想直接去問。但他究竟沒有膽量冒險,便只是微收下頜,如木樁般地呆站著。
皇太極把玩著琉璃瓶。反反覆覆竟是不膩。
另一邊側身坐著的莊嬪不敢催促,偷偷地朝福臨那邊遞眼神。偏這時皇太極咳嗽,驚得她一縮脖子。
皇太極往這邊看了看,起身:“朕回去了,改日得閒再來。”
莊嬪忙著跪送,同時急急去看福臨。福臨會意。很快地粘在皇太極身後跟出去笑道:“兒子剛好也要走了,先送您回去吧。”
此刻天色剛剛擦黑,還不算晚。未違規矩。福臨待出來了仍是心虛,主動說是奉了哲哲的慈諭,否則必不能隨便進來。皇太極聽了沒有動靜,他便以為是置了氣,急得多說了幾句。
“烏雲珠現在怎樣?”皇太極默默地看著他。突然問道。
福臨跟不上思緒,突然一怔:“兒子沒顧上去瞧。應當無事。”
“嗯。”皇太極上了輦,轉眸瞧著靜謐的夜色。福臨在徐源的另一邊跟輦而行,心裡七上八下的沒個依託,便去瞧前方提燈照亮的小太監。
那太監大約十**歲,瞧著有幾分像戴春榮,卻是比他臉嫩,恐怕實際年紀已不止了,福臨看得頓住了神,從頭到腳又看了三四遍,突然聽到皇太極又說:“你的傷如何了。”
慢悠悠的一句話,卻即時震懾心神。福臨驚得渾身是汗,顫聲回答:“兒子無事,謝皇阿瑪垂問。”
皇太極便又不說話了。
便是這樣,再有幾次,感受皇威的福臨就已再不敢對封賞抱有幻想。心頭的一團熱情也早就熄滅了。
皇太極斜眼望了望:“今天表現不錯,倒像個巴圖魯。”
聲音很低,福臨立起耳朵一字不漏,笑成了花兒,忙忙地湊了過去:“謝皇阿瑪褒獎。算不得什麼,都是兒子應該做的。”
皇太極看著他的緊張樣兒笑了笑。戲謔地說:“話不能這麼說,總該感謝你才是。提封貝勒如何?”
福臨頓了頓,急思之下,忙跪在輦邊:“兒子不要!皇阿瑪再說下去,兒子真的無地自容了。淑雅是我妹妹,就算為她舍了命也是應該的,更何況兒子無事,絕不能要賞!”